江霈渝双眼一亮,但视线落到慕云蝉身上时,又黯了下来。
这个空间用它的力量禁止所有从这里出去的生物带走任何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当然也包括慕云蝉他们新生的器官。
江霈渝再次惨遭打脸,十几分钟前,他还信誓旦旦地摊饼,保证他们可以全须全尾地离开这里。
慕云蝉凄惨地勾起一抹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食堂内静得近乎死寂。
江霈渝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编点善意谎言来安抚其他人了。他离真相近了些,却也更真实地感到了无能为力。
“嘭——嘭——嘭——”
连续三声巨响把食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江霈渝重新坐稳,才发现食堂里的人居然少了大半。
“颜姐谢梦……林叔和沈兰夫呢?”
“没留意……”白馨茹后知后觉道。
祁铮说:“走了有一阵子了。”
江霈渝眼珠一转:“糟了!”
等他们循声赶到一楼,林德朗已经用不锈钢餐车把其中一间房的门锁砸开了。
不偏不倚,居然正是105号房。
“叔别冲动啊!”江霈渝想冲进去阻止他,却被祁铮一把捞过,牢牢锁在原地。
“林北少时多舛,拼搏半生,天命起运,逐项顺遂,即阵以余命为缴本,搏他个未来,汝辈呣通妄为!”
林德朗如天降神兵般踹开变形的铝门,提着形变的餐车杀将进去,可已至大限的躯体却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被强行打开的房间内果然空无一人,受惊的菌落驱动菌丝乱舞,想把闯入者原地扼死。
林德朗大喝一声“老君借法,急急如律令!”,照着那朵最大的菌落就是一击,物理驱邪的确管用,菌落果然偃旗息鼓,用蛔虫似的菌丝紧紧护住核心,但最后只扛了四五下重击便呈现出枯萎状态。
“我是一名小道士,背宝剑,观天书。无量寿佛见施主……”
“天清清,地灵灵。急急如律令,列位仙师到坛前……”
“灵符点火来烧起,斩狐狸,杀僵尸。”
“虾米妖怪来到这,完全莫、够、死!”①
105号房内,枯死的奇美拉菌子实体伴着这段抑扬顿挫的念白灰飞烟灭,小范围的塌方掀起滚滚烟尘,但并没有传来砖石崩塌倒地的巨响。
围在一旁的人边咳嗽边往外啐沙,江霈渝抹掉眼里的泪,冲进去将力尽倒地的林德朗拖出来,免得他被突然砸死。
“齁……赫尔紧到阎王殿喔!”林德朗灰头土脸地揉揉眼。
“还没死呢叔!”
林德朗闻言抬头一看,大叫“夭寿”。原来他一顿操作猛如虎,但效果就跟刮痧差不多,完美呈现了“有烟无伤”。虽然105号房礼貌性地掉了层墙皮,寄生者也被逼进了休眠模式,但水泥钢筋没有随着枯死的奇美拉菌倒塌。
林德朗以命搏出路的壮举失败了。
“叮。”
鱼缸的底灯悄然熄灭,第一次绩效统计正式进入倒计时。
可那个藏着郝佳惠最终目的的107号房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为什么她能有那种胜券在握的底气?她在虚张声势?这种处变不惊的气场难道是多年专业训练的成果?
除了躺在地上摆烂的林德朗和难以支撑身体只能坐在地上的沈兰夫,其他楼层的人都或惶遽,或迷茫的,陆续往打卡点所在那个楼梯口走去。
江霈渝盯着从走廊尽头向自己走来的郝佳惠,忽然问道:“你都站在楼梯口了,为什么非要从那边上去?”
郝佳惠饶有兴味地驻足,“怎么,我去检查一下自己的打卡情况也要经过你的批准了?”继而轻笑道:“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想用这些雕虫小技套话?我劝你趁早放弃的念头。这样吧,我跟你做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江霈渝马上追问:“什么买卖?”
“你得先答应,我才能把交易内容告诉你。”郝佳惠好整以暇地说,“因为交易内容本身就是通关答案。”
“先回去。”祁铮从身后走上前来,抓住江霈渝的手臂就想把他拉走。
“你知道通关答案?”江霈渝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我的目的不是出去。”
江霈渝的视线落在了眼窝深陷,头上已经长出了触角的沈林二人身上,暗暗咬咬牙问:“是什么买卖?”
“江霈渝。”祁铮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买卖。”
江霈渝也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但……要是能暂时摆脱当前的困境,重新洗牌,那么林德朗和沈兰夫就很可能不用面临淘汰。
祁铮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针见血道:“总会有人死的,你救不了所有人。”
“江仔……走你亓路,色即是空,林叔这是脱离肉身,成佛成空……”
江霈渝“噗”地笑了声,却滚落两滴泪来。
佛道双修林德朗,希望他真的能成仙成佛。
“如果我听了交易内容却不执行呢?”江霈渝又问。
“最坏的结果不过同归于尽。”郝佳惠看向他身后的祁铮说,“我们是一样的,但你没有赢面,”说着又把视线转回他的身上,“我有办法让你履行契约。”
江霈渝静静看了她几秒,突然说:“我拒绝!”
郝佳惠没料到这个回答,怔了片刻。
“叔,再见了。”江霈渝和林德朗郑重道别,“沈兰夫,再见。”
“喂……你别提前整这些有的没的……”沈兰夫无力地靠在墙上,忽然呜呜大哭起来。
“先撤回四楼,我要攒工时!”江霈渝雷厉风行,推着不明所以的祁铮往回赶,还顺手把一直躲在走廊入口处暗中观察的颜娅坷扯走。
路过接待台时,正好看到白馨茹把昨天的日历撕下来。
“已经零点了?”江霈渝扫了那张日历纸一眼。
“我习惯在第二次鱼缸熄灯后撕下来。”白馨茹摇头,伸着脖子往走廊那边看,“按理说还没到绩效结算时间。”
江霈渝摇头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能弄到所有房间的钥匙吗?”
“我还没有这个权限,每次的钥匙都是詹桂香交给我的。”
“如果她待会还回来,麻烦转告她,我需要四楼所有房间的钥匙,理由是……四楼片区发现病人撬开墙皮逃离康复中心。”
白馨茹蹙着眉头问:“很可能没那么简单。”
“我懂,试试就逝世,但总比不试的好。”江霈渝说,“既然都是违规开门,都得扣工时,那我还不如直接用钥匙开呢,砸门虽帅,但我手疼。在找到线索之前,不仅是四楼,其他楼层也得开。”
白馨茹翘了翘唇角,点头答应:“我明白了。”
三人随意看了眼打卡点,红光一片,还是那种晦气的感觉。
领晚餐时,江霈渝把自己要文雅开锁的计划告诉了陈煁。
“我也还有工时……”谢梦躲在一根柱子后说。她身上的衰相已经很明显了,因为身上的汗渍怎么都洗不掉,她比之前更恐惧他人的目光。
陈煁没有反对,但还是嘴痒吐槽:“你这计划跟抽卡垫抽似的……”
“欧气总不能在抽签时就用完了吧?”江霈渝苦中作乐道,“要相信光。”
三人提着不锈钢食桶,在楼梯转角处遇到姗姗来迟的郝佳惠。
“再考虑一下?”她说,“时间不等人。”
“拿捏人之人人恒捏之,”颜娅坷抱着一堆盘子哂道,“走着瞧!”
郝佳惠无所谓地耸耸肩,“拭目以待。”
一回到四楼,江霈渝一边把食桶装车,一边问:“颜娅坷同志,你刚才错过了我在食堂的高光时刻,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没错!”颜娅坷也不卖关子。
“娵时纳。”
“哎?”颜娅坷一脸懊恼,“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推理小说十诫,多亏了祁铮的科普,你逃课了所以没听到。”江霈渝说,“‘罪犯必须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比村民更早登场的,其实是我们这些人。混血,奇怪的名字,郝佳惠三番五次到他的宿舍去,答案那么明显,其实在看到‘罗塞尔·怀特’这个名字时就该想到的。”
颜娅坷将送餐小车从楼梯口推离,压着声音说:“其实在谢梦给我提示之前,我压根没察觉到他俩有问题。”
“谢梦?”这个名字倒是出乎江霈渝预料。
“谢梦……她因为有点自闭,反而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颜娅坷说着掏出一张字条,“她在食堂塞给我的。”
字条上写着“郝的视线总被娵触动”。
“所以他俩先出食堂,我就跟出去了。”颜娅坷说,“你猜怎么着?女的跟着男的回了房,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站在门外看他,那种眼神……爱恨交织啊,像看见无故甩了自己的前男友,来寻仇,又下不了手。”
江霈渝咂摸着道:“如果娵时纳就是罗塞尔·怀特,那他就是之后进入康复中心的那批外姓人之一,这好像可以解释郝佳惠为什么会对这里有过了解……不过,同样是‘层主’,怎么只有他用假名?如果是想躲避寻情仇的郝佳惠,这根本就是无用功吧……除非娵时纳不是罗塞尔·怀特,或者是整容了?”
“直接抓娵时纳来问问怎么样?”
颜娅坷推着小餐车走往另一个方向。
“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信息,她不可能让我们知道。”祁铮身形有些摇晃着说。
“对,她很可能对娵时纳有什么顾忌,说不定‘对娵时纳不利’才是她的目的,不然她为什么不自己动手?非得把交易内容告诉我,等我毁约再杀了我,不是多此一举吗?所以,对娵时纳不利——这么做姑且算是直接逼供‘层主’,会被判定为暴力破解,视同违规,会遭到反噬,所以她既想完成自己的目的,又想保存性命。我说得对吗?”江霈渝抻着脖子向下喊了句,然后把祁铮手里的盘子拿过来,“能坚持住吗?”
祁铮摸到自己头皮里尚未“破土”的直立菌丝,用力点点头。
江霈渝的反问没有得到郝佳惠的回答。
三人又沉默地继续任务,但江霈渝的心总静不下来。祁铮的衰相肉眼可见地加重,手上的诸多线索又差一条线连起来。
他频频回头,可始终没盼到拿着钥匙上来的詹桂香。
江霈渝将最后一碗玉米羹递进小窗,喃喃道:“总不能一扇扇砸吧……”
他很清楚,如果没有钥匙,门肯定得砸。
看到松开木围栏走进宿舍的祁铮,他心中煎熬更甚,干脆走回一片狼藉的401房,在残垣断壁里找到了那把镰刀。可惜镰刀的木柄已经开裂,无法再有神兵级别的表现。
江霈渝边叹气边拍着手上的灰站起来,一抬头,就看到外墙的破洞边缘闪过几道白影。
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连忙退出去,还很顺手地关上了门,但门锁已被彻底破坏,破破烂烂的铝合金门形同虚设,真有什么东西想冲出来的话,根本挡不住。
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霈渝心中一喜,抬头却看到颜娅坷火急火燎地跑来。
“小卷毛!”她指着木围栏之外,“又亮灯了!”
刚才冒头的喜悦瞬间消失于无形,江霈渝身形一晃,竟又有那种失重般的晕眩感。他降低重心,凑到木围栏旁边往外瞧,巨大的圆形采光玻璃下的确亮着粼粼波光。
“咕——”
江霈渝连忙捂着肚子——明明才吃过东西,他却诡异地饿了。
注①:唱词节选自歌仔戏《蓬莱大仙》第三幕,越女伏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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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佑海康复中心27★绩效结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