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发现的?”祁铮垂着眼皮说。
“白馨茹说‘觉’不是组织这一点让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但之前,我说郝佳惠手上有个类似疤的印子,你一下就能说出那是洗掉的佣兵文身标记,而且语气也很奇怪。”江霈渝边说边摸了摸手臂相应的位置。
郝佳惠倒是对他会提及这点略感意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疤痕,向江霈渝投去短暂的赞许的眼神。
江霈渝又道:“关于这一点,你压根没打算隐瞒吧,甚至一直期待能由我亲口说出来。”
祁铮松开了拳头,如释重负地说:“是的。”
“因为你们同属佣兵集团,她才能清洗自己的记忆,转而植入你主动放弃的记忆,从而与你产生联系,才能顺藤摸瓜地寻到彼时已经找到我的你。你之前就隐约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一直很想用行动乃至生命去弥补对我的愧疚,是这样吗?”
“是的。我是一个卑鄙的人。”祁铮垂下脖颈,像一个伏法的罪人。
“好嘛!好嘛!”陈煁怪叫道,“我说呢,你小子这综合素质……我说呢,哪有这么简单,又搞敌在本能寺那套是吧!”
江霈渝看向他,憋不住笑了:“我能理解你是在夸他?”
“没没没,”陈煁连忙解释,“说他是二五仔呢,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夸他?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就宠他吧。”
“等等,我有点蒙!”沈兰夫擦了擦汗说,“你怎么知道她拿的是祁铮淘汰的记忆?”
“郝佳惠提供的信息更能刺激祁铮的记忆。”江霈渝解释道,“即使大框架相同,一些细节和信息刺激点的命中率也不可能准到这种程度,而且能在刺激祁铮的同时,却对我没太大影响——连标点都和参考答案一样,这不是对着答案抄是什么?”
颜娅坷连忙追问:“提取记忆的人会不会复制备份?像她这样的佣兵岂不是有千千万万个?我们还有胜算吗?”
“记忆提纯技术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仅是提纯这一步都没办法做得很精细,更何况是蚀刻在不同的记忆槽上……这已经是我进来时的技术巅峰了。”白馨茹说,“莫博士,太可惜了……”
江霈渝却对这段信息产生了抵触——在他刚刚恢复的记忆里,明明有“记忆另存为”这项概念。
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别人不知道的信息。
“嗯,说得**不离十了。”郝佳惠赞叹道,“祁铮另外的记忆都在我脑子里,只此一份。可惜,里面一点关于你的信息都没有,所以比起你,我更了解他。”
她微眯着眼,似在回想,而后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那些卑微的、残忍的、疯狂的……”
丁零当啷的不锈钢碗落地声伴随着马星星的尖叫一同响起。
“哈哈,别急啊。”郝佳惠额上青筋暴起,反手格挡住祁铮的攻势,“你我最清楚只有死人不会说话的道理,但我要是死了,你们永远都别想从这里出去。”
“祁铮!”江霈渝从祁铮腋下反剪着他,但他就像出膛的炮弹一样,拦都拦不住。于是急忙向其他人求救,“来个人帮帮忙,先拉开!”
块头最大的沈兰夫自身难保,陈煁不情不愿地跟他合力把人拉开。
江霈渝拉也拉不动,气得往祁铮背上打了一巴掌,叉起腰道:“我对你的信任从未动摇过,我之所以顺着你的意思把事情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就是不想让她继续拿这个把柄威胁你!”
祁铮松了力道,陈煁一个趔趄,赶紧跳开几步,不愿掺和他俩的感情纠纷。
“我不相信自己。”祁铮颤着唇说,“我好像是罗杰埋在你身边的定时炸弹,只需一个信息刺激就能引爆。”
江霈渝盯着他的双眼说:“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我。”说着转向其他人,“我选择相信祁铮,能请大家相信我们吗?”
“信不信他,不好说。”陈煁抱着双臂先表了态,“这件事你俩完全可以私下解决,既然拿出来放桌面上剖开了说,那就代表你也相信我们,信任这种事本来就是相互的,而且我们这些意外进来的倒霉蛋和你有同样的目的。”
江霈渝“哧”地笑道:“绕那么一大圈,你直接说信不就行了?”
陈煁不耐烦地咂嘴,对他枉顾自己的好意发出抗议。
郝佳惠趁祁铮松懈,使出一记擒拿,一招漂亮的白鹤点头过后,轻松挣脱他的钳制,灵活来到食堂门前:“江霈渝,你又搞错了重点,他的记忆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是他说了算,不是你。”
祁铮将被擒拿扭脱的手腕“咔嗒”正骨,冷冷看着她说:“既然可以被舍弃,那就说明它们毫无价值。”
“嗯哼~”郝佳惠一挑眉,松开门框转头就走。
马星星左右扫了他们几眼,也紧随郝佳惠的脚步离开。
娵时纳双手合十,抱歉地满脸堆笑,静静地从人群之间穿过,静静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慕云蝉半尴不尬地坐在原位,谢梦的恐惧减缓了,存在感也降到了最低点。
江霈渝无奈地摊开手:“我暂时没辙了。”他拉着祁铮重新坐下,“这个空间不惜创造一个又一个‘层’,除了想鞭尸S.T.G和林薬研枉顾科学伦理搞致命人体实验的恶行,还想说什么呢?”
白馨茹往紧闭的取餐窗口看了眼,说:“虽然三次的主题框架相同,但这次触发的线索和前两次都不一样,第一的着重点在詹有福的悔意,第二次的着重点比较复杂,既有詹桂香壮志未酬的遗憾,也有错投敌营的自责。但这次……好像只强调了S.T.G和林薬研惨无人道的实验过程,以及做这些事带来的恐怖后果……这次的‘层主’会不会是当初参与了实验的科研人员?”
“你们遇过‘层主’是加害者的‘层’吗?”江霈渝略加思索道,“我们经历过的‘层’都是以受害者的角度叙述事情经过,在通关回顾的信息流中,事件的加害者其实早就湮灭了。”
白馨茹头疼地皱起眉:“或许这次的‘层主’和詹桂香类似,也是源于忏悔呢?”
“也许是……但目前得到的线索都没办法归结到某一个体身上,如果还要多条线索才能找出这个人……”江霈渝扫了一眼在座的队友,林德朗和沈兰夫双眼无光——直白地说,他们已经没多少人能死了,“如果真要这样,未免有点太不讲武德了,‘层主’压根没想让我们出去……”
“推理小说十诫,罪犯必须是故事开始时出现过的人,但不得是读者可以追踪其思想的人;如果小说中有双胞胎或长相极为相似的人时,必须提前告诉读者。”这次沉默时间居多的祁铮突然道,“这个古早的定律有很多不合理的偏激言论,但其中这两条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不能空降谜底,攒没有解的局。如果‘层主’是我们没有见过也无法推理出来的人,那这一系列故弄玄虚的提示就毫无意义了。”
“传递第一张信笺的是一位老农,提供几张被烧毁的‘认罪报告’的是詹家祠堂,引导我们砸门发现出路的是老农的孙儿,如果把他们都看做是佑海村村民这个整体,这次的‘层主’会不会就是佑海村村民?”
江霈渝倒吸一口凉气,他设想过佑海村的村民单独作为“层主”出现,却没考虑过他们会以集体的形式登场。
如果这个主体成立,那么村民们想说什么?
按理说,掌握了林孝雄的罪证,理顺了村民经历的非人对待,应该就能出去了才对……
看到白馨茹似信非信的表情,江霈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翻出裤兜,拈出那片新收集的残翅,慎之又慎地放在她的掌心。
“谢谢……”白馨茹握住翅膀,像和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团聚,良久才妥帖收入兜里。
江霈渝看向呆坐一旁的慕云蝉:“罗杰说,你们进入这里才能重新长出缺失的器官,是不是说明奇美拉菌没能被林薬研带出去?”
“欸?”慕云蝉表情一僵,想了想才道,“我其实没见过什么罗杰,都是主治医师在我弥留的时候提过一句……但你这么说,应该就是了吧。我没在原来的世界听过这种病菌。”
“我也没听过,奇怪吧。”江霈渝看向其他人,都是同样的反应。
“为什么没听过呢?”江霈渝喃喃道,“鼠疫、麻风、炭疽、天花、流感、埃博拉、刚果出血热……和奇美拉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如果这玩意在现实世界出现过,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导致人类灭绝!”
“问题就出在这里,S.T.G和林薬研枉顾科学伦理,大费周章搞的生物武器居然没能带出去……为什么?”
“就是这个‘为什么’!”
江霈渝双眼一亮,但视线落到慕云蝉身上时,又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