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霈渝一窒，心里快速把当前活着的人按签运好坏过了一遍，按理说唐灏松刚被淘汰，当前的会出现第一级衰相的是签运同等的祁铮或马星星——累积的工时多少，令淘汰系统优先选择了祁铮。
白馨茹举起刚写好的字条：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有内鬼的局面。你们怀疑的人里面，我只发现马星星比较反常，这还是建立在我对她有过两回接触的基础上才得出的结论。至于郝佳惠和娵时纳，我会留意的（但娵就在一楼，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新玩家），有异常情况我会立刻上来和你们讨论的，我现在是自由身，很方便。
她放下笔就站起来走了出去，但还没走出房门又折了回来，重新拿起笔写道：关于罗杰，我们只追查到他和各公司有不正当利益输送，那是一张很恐怖的全球性寡头利益网络。你敢相信，这个世界百分之八十的钱、权、人材都被一个S.T.G集团整合在一起了吗？当然，能得出这个调查结果不可能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但再次和知道集团和罗杰的人说出这个事实，还是让我感到恐惧和不敢置信。不过，燕姐姐和她父亲相关的笔记里都没有提过罗杰在找什么人，也没听过你的名字。这是我第一次认识你。
她摘下一张表面有过墨迹的便条纸，继续写：如果有机会，再和我说说你们遇到小慧和燕姐姐的经过吧。
白馨茹写完没再回头，走廊上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我们先做任务。”江霈渝拉起神情依然有些恍惚的祁铮，“我应该制止你砸门的，对不起，能坚持吗？要坚持啊，不然我们这一路的努力和挣扎，都毫无意义——”
祁铮突然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臂弯用力得像要把他的肩膀揉碎。
江霈渝被吓了一跳，耳朵“嗡”地炸响后，很快听到了颜娅坷慌张拿着清扫工具跑走的动静。
“……怎么了？”江霈渝以为祁铮这种猛男在面对死亡时终于感到了害怕，安慰似的回抱他，轻轻拍着他宽厚结实的背，“别担心，就算你走不动了，我也会拉着你做任务。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认真不过三秒，又故作轻松地道，“……真要死了，我就和你一起下地狱，我去找阎王要人，孟婆汤都给他踢翻咯！”
祁铮却不见松动，反而更用力地搂住了他。
江霈渝被这个怀抱挤得像小鸭子一样“嘎”地叫了一声，他嫌丢人，干脆咬紧牙关，憋红了一张脸。
祁铮这才回过神来卸了力道，双手握着他的肩周，用一种很黏腻的视线垂眼看他。
江霈渝马上就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心里有个小人“当当当”地敲着警钟，脑海中如念经般重复着“不是吧不是吧……”，身体却一动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
他期待。
祁铮抬起左手轻柔地撩开他额前的刘海，如鹅绒恰好飘过蹭到皮肤一样，触感如梦似幻。
最终，那有点冰冷的、厚薄适中的、没有一丁点死皮的、形状好看、总是透露出克己意味的嘴唇碰到了他红得发烫的耳廓。
“对不起，原谅我。”
呼吸潮湿滚烫，让人心痒，却让江霈渝从恍惚如坠云端的状态回归了现实。
祁铮站直身，松开了他：“若我死了，别来寻我。”
面前高大的身影快速走开了。
江霈渝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看到趴在门边的颜娅坷气得抡起了扫帚，即将碰到地面时才勉强收住，干脆一手拄扫帚一手叉腰，大骂：“祁铮你算什么男人?!你……你就不是人！还敢抄我的名言，气死我了！”
祁铮拿了清扫工具走出来。
颜娅坷一噎，虽还有气，但还是悻悻闭嘴，缩到一边，冷不丁听到江霈渝“呵”地冷笑一声，颤声问：“小卷毛……气傻了？”
气是气，但没傻，而是记仇。
江霈渝把被撩开的刘海拨回额前，吁了口气说：“不能摸鱼了啊……”
因为刚才的过激行为，他们的容错率已经被降到了最低，无论是大错小错都不允许再出现了。
他隐约觉察到，除非前两次的“层主”愿意主动提供，否则一些信息都需要他们“违规”，也就是用工时换取。给的线索越重要，扣的工时越多。刚才这一把扣得这么狠，总不能是因为他们做了回拆迁队吧？
走廊的墙壁上，曾经斑斓的菌落已经衰败枯萎成黑灰色，两桶已经冷掉的玉米羹就放在楼梯旁，甚至连干净的餐具都还没放上小餐车。
江霈渝径直返回了401。
滚滚烟尘散去，一大盘造型仿若上古时代蕨类植物尸骸的漆黑根须从天花板上半垂而下，像上吊死人伸出的紫色长舌。
大团侧根和须根簇拥着胳膊粗细的主根一直向大门正对的墙壁延伸，脆弱的墙皮和早就被腐蚀松动的砂石早就失去了承重功能，庞大根系摇摇欲坠，每次晃动都有细沙簌簌落下。
这里随时有再次塌方的危险。
江霈渝看着那半垂的须根，隐约觉得那一头应该连着什么，但这寄生在整个房间里的生物就像手指上的倒刺一样，一旦暴力撕扯，必定会流血破皮，不仅房间肯定会塌，还很可能被一口气扣成负七十二个工时的状态，直接死亡。
正犹豫间，根须快垂到地面的尖角被一只手握住了。
江霈渝连忙扣住祁铮的手腕，气得咬牙切齿：“你怎么上赶着送死？那个不咸不淡的道歉是怎么回事？谁说要原谅你了？”
“那堵墙后面肯定有什么，这一点你也清楚。”祁铮没有松手，“总得有人做，否则前功尽弃。”
“是得有人做，但可以不是你，放手，别浪费时间。”江霈渝咬了咬后槽牙，“真要来硬的，我肯定阻止不了你，但我现在和你讲道理，我的工时比你多，签运比你强，真要想自我奉献，等你抽到上上签有余裕的时候再说。”
祁铮油盐不进，愣是不松手，为了不受影响，干脆扭过头不看他，拽着手里的枯根就往后拉。
江霈渝又气又急，奈何自己双手抵不过他一拳，只好继续嘴遁：“你千辛万苦找到我就是为了死在我面前吗？”干脆松了手，双手抱臂靠在墙上，“行，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给自己喷个变傻喷雾，彻底摆烂，反正我挂了更好，罗杰阵营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祁铮停了动作，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韩非子诚不欺我。
见这一招起作用了，江霈渝心中暗喜，弯腰正想接替祁铮的工作，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我来。”
屋内两人循着这道女声一齐回头，来人大大出乎两人的预料。
竟然是三楼的慕云蝉。
她有点病色的脸上浮出两朵随着狂奔产生的红晕，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你跑得真快！”颜娅坷拿着清洁铲从她背后出现，“我正趴在扶手上刮墙上的死菌呢！她风一样跑上来，吓死人了……”
慕云蝉并没有对颜娅坷的吐槽感到生气，而是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随即，她语出惊人：“我是罗杰阵营的人。”
一时间，另外三人都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向她。
“马星星，唐灏松和殷至泽，我们是一起进来的，之前分别在同一个品牌的私立医院里看过病。”慕云蝉毫不避讳地说，“在进来之前，我们都快死了。但医生说，我们可以在一个地方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她轻挑眉峰，略过了一些细节，直接说了结论：“我得到了被截掉的双腿，马星星获得了一颗健康的心脏。唐灏松的甲状腺激素不再异常，殷至泽纤维化的肺也重新长出来了。”
“而代价仅仅是把你活着带到罗杰的面前。”
“没有人会拒绝这份美差。”
慕云蝉把根须从江霈渝手上抢过来，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像自我安慰般嘀咕：“没问题的，我现在是工时最多的人，我没有对任何人下手，也没有任何人对我下手……”
她眼里滚落两滴晶莹泪珠，随即决绝地抬起眼，将根须扛在肩上，仿佛拉船的纤夫一样向外跑去。
脆弱的墙皮轰隆倒塌，再次掀起一片细尘。
房内两人躲避不及，不防吃了一嘴的泥沙，但他俩没有向外退去，而是快速挥舞双臂赶开尘雾，边啐着嘴里沙沙作响的泥尘边踏着残砖碎石来到墙上刚开的大窟窿跟前。
原来房间的装潢和楼梯一样，都是在原来木造骨架的结构上再打钢筋倒水泥，没想到水泥红砖都被腐蚀透了，原来的木造卯榫结构却完好无损。
脱去画蛇添足掩饰的伪装，才发现房间原本是有窗的。一个长宽不到三十厘米的正方形木窗，但只能看到对面的夯土墙。
江霈渝记得这里是双围墙的结构，两堵墙之间有三十厘米的间隔，而且外墙上也的确有小窗。
他站到破砖堆上往外探头，外墙上开的小窗果然就在内墙小窗的斜上方，大小几乎一致。如无意外，只要能爬上去，就能看到那无边围墙后的东西了。可要想从小窗爬出去却没那么容易——这扇窗实在太小了，即使是对角线也比他的肩宽窄两个巴掌。
他过不去，祁铮就更不用指望了。
颜娅坷自告奋勇，但手臂刚够到外墙的窗棂就出不去了，她骂骂咧咧地蛄蛹着回来。
“我堵墙上这事不许说出去啊！”她红着脸说。
“你不说还好，现在整栋楼的人都知道了。”
她这才想起这栋建筑的特殊传音结构，怒骂了句：“草！”
“你们之前有看过外面的东西吗？”既然慕云蝉已经把同伙都曝光了，那江霈渝也不需要再顾忌阵营的问题——他们现在只缺一个摊牌的机会。
慕云蝉摇摇头：“我们之前没走过这条线，没打开过房间。”她咬了咬牙，“我应该可以出去。”
虽然她重新拥有了双腿，但依然有种病态的瘦弱，的确就是爬窗的不二人选，却不是首要人选。
江霈渝有点不放心，但还是让出了位置：“注意安全，有问题立刻退回来。我们会抓着你的，放心。”
慕云蝉点点头，细长的身躯几乎没有任何困难就穿过了木窗。
“好吧……”颜娅坷等她扶稳了外墙的窗棂就上去抱住了她的小腿。
“看到什么了？”江霈渝扶着内墙的窗棂问，为免颜娅坷应付不来，他和祁铮都在两旁警戒。
慕云蝉绷直的身躯微微颤抖，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沉默。
江霈渝察觉不对劲，立刻和祁铮交换了个眼神，问道：“慕云蝉？要不你先回来吧——”
“玉米……”慕云蝉颤声道，音量细如蚊鸣。
江霈渝屏气噤声。
“墙的那边……是玉米地……”
“看不到头的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