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馨茹立定后也不言语,只垂眸往江霈渝,忽地露出一抹笑来。
“才看完吗?”
听到这类似诘问的话,江霈渝从消沉中回神,连忙站起:“对不起,被事情耽搁了。”
白馨茹不以为意地微微颔首,丝毫没有要让他难堪的意思,径直蹲下查看颜娅坷的伤势。
江霈渝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他这句话的确说得不够聪明,白馨茹选择毫不犹豫地信任他们,他却表现出这种怠慢的态度,难免会让对方心寒。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这话怎么听都像狡辩。其实来去祠堂的路上没有额外监视的话,他是可以把字条掏出来看的,但去路有用意不明的詹桂香,来路有半路杀出的娵时纳,真是巧之又巧。
“没关系,我都看见了。”
颜娅坷配合着白馨茹站起来,动作间几滴泪先后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江霈渝连忙接过扶人的工作,白馨茹肩上一松,分神道:“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颜娅坷点点头,在这里流血过多无疑也是致命的,张羽影惨遭白虺啃咬的死状犹在眼前。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也是那个有违签运淘汰顺序的存在,她忍不住悲从中来。
走进宿舍,江霈渝首先就看向显示屏,刚才那个红得发黑的清洁任务已经消失,当前最紧急的是送餐任务和新顶上来的清扫任务。正欲放下颜娅坷继续任务达人,瞥见旁边一溜刺眼的赤字,心态瞬间又崩了。
“Boss不一定知道你摸鱼,但犯规后绝对会公事公办,何况你们的动静这么大。”白馨茹用棉花沾了碘酒给颜娅坷消毒,差点把她痛晕过去。
江霈渝负气地咬牙道:“呵呵,扣吧扣吧,我直接摆烂不做任务了。”
白馨茹尽责地帮颜娅坷处理伤口,但动作忽然一顿,转而像猴子抓虱似的在她发间寻找着什么。
江霈渝警觉地凑上去,在白馨茹双指撑开的发间看到了一块新生的粉色头皮,头皮边缘还有干掉的血痂。
见另外三人黑着脸不说话,颜娅坷慌了,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的头:“怎么了,别不说话啊!”
白馨茹抓起她的手放在她的伤口上。
颜娅坷不敢置信地摸了又摸,除了隐约的痛觉,刚才被破砖砸出的血窟窿居然自动愈合了。据她所知,在“层”里受的伤,只有顺利通关后才会归零。
“感染了奇美拉菌,初期的确有这种夸张的修复能力吗?”江霈渝惊讶地问白馨茹。
白馨茹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之前都是直接死,没伤的。”
这倒是个让人无法反驳的回答。
祁铮递来一张刚写好的便条:这里有说话不传音的地方吗?
“没有。”白馨茹要来纸笔:这是村民聚居地象征团结、不藏秘密的设置。但前两回正因为有这个设置,我们才能在分区任务时讨商量出通关对策。不过,前两次没有发生互消工时的情况,这才是你们选择用便条传递关键信息的原因吧。
江霈渝这次彻底悟了,罗杰阵营这是有备而来,提前就遣人在这里埋伏,再用郝佳惠或者坏佳惠顺藤摸瓜找到他,来骗来偷袭……为了钓他这条鱼,罗杰的鱼线可真是够长的啊。
马星星,谢梦,慕云蝉,唐灏松,殷至泽……没想到他们都是上一轮的幸存者,所以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想起原来的任务的?在听到“江霈渝”三个字的那一刻起,还是看到“罗杰之眼”的瞬间?
不过,也不能笃定所有幸存者都是罗杰安插的内鬼,白馨茹就是例外。
江霈渝决定保持之前的推论,略去已经淘汰的唐灏松和殷至泽,余下只有慕云蝉的身份有待确定,毕竟三楼另外两人都下楼搞小动作了,她不可能没察觉另外两人的异常工时累计。
这时颜娅坷已经洗净了脸上手上的血污,重振精神在床边坐下。
江霈渝拿过纸笔,唰唰写道:你听说过“觉”组织吗?你是他们的成员吗?我左眼是一种名为“罗杰之眼”的标记方式,我们怀疑马星星、郝佳惠和娵时纳是罗杰安插的内鬼,罗杰阵营想通过我得到瓦解所有“层”的秘钥。
白馨茹面露疑惑地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纸上写了什么天书一样难懂。片刻后才提笔写:“觉”不是组织,而是一句宗旨的缩影:探索无限,觉醒难得。关于“层”的一切,我都是从宋元燕留下的笔记里了解的。她一直在深挖S.T.G的事情,她失踪后,我继承了她的衣钵,所以才会追着她的脚步进入这些空间。
白馨茹居然也成了记者!……而且郝佳惠果然撒了无数个谎,她说的话可信度能有百分之三十吗?但这么低的可信度居然能让他和佑海村产生了强联系?
江霈渝下意识看向祁铮。
祁铮变魔法似的掏出另一支笔,新起一张便条纸,写道:Song Newspaper,是她创办的纸媒吗?
白馨茹瞬间瞪大了双眼,激动道:“你们遇到她了?你们还遇到了小慧……为什么,为什么我——”她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话头,连同呼吸也一起屏住。
“其实我们也没有见过她本人。”江霈渝将裤兜翻过来,小心翼翼地捏住那片残翅,“她一直以这种形态陪伴和指引我们。”
他把残翅郑重放在白馨茹的手心,“我想由你保管她比较合适。”
白馨茹瞪着通红的双眼,盯着那片飞蛾的残翅,积攒的热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回,最终也没有落下来。她卷起手,把残翅郑重且妥帖地收进口袋,沉默地提起笔继续写:燕姐姐没提过什么“罗杰之眼”,但她说听爸爸提过一种和眼球有关的定位方式,是由一位叫莫问程的女博士提出来的,那时还是一个概念,我不清楚你这个是不是。
江霈渝看到自己亲妈的名字,心想:就是了!
他心中油然冒出一股怒意,郝佳惠为了撒谎,居然把他亲妈的发明安在罗杰这疯子的头上!
他拳头硬了。
白馨茹继续写道:但那不是一种用来在“层”里定位人的技术,而是一种类似钥匙的功能,有点像虹膜解锁技术,但安全性又高于那个。相关的记录只有这些,我尽力回忆了。
钥匙……江霈渝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左眼,难怪会有齿轮一样的边缘。郝佳惠说他是路标,这一点倒是没错,看来他的眼睛的确可以解锁些什么,难道里面就是罗杰想要的东西?
当她奋笔疾书时,祁铮那边也没停笔。
看完白馨茹的信息后,他亮起自己的字条:你开启这次游戏的时候有抽签吗?
见白馨茹摇头,他又把字条翻过来:这次只会存活六个人。
“为什么这么笃定?”另外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还确切到人数上?”江霈渝小声问。这个推断绝对不能让内鬼听见,不然为了争取存活席位,他们势必会遭受更严重的骚扰。
祁铮将刚才写好的便条贴一一贴在显示屏下方的墙壁上:
【你这次没有参与抽签,所以肯定不知道这次的签筒只剩下六支竹签了。你参加的两回抽签人数都是十三人,我们目前参加的四回抽签人数分别是:六人、十四人、十五人和十三人。这次抽签对比我们上一回抽签时少了五十四支竹签,即使你参加那两回抽的也计算在内,总数也对不上签筒初始数量,即一百零八支竹签,唯一的解释是,你进入这里时,前面至少已经经过两次淘汰和轮回了。当然,这一回能存活六人只是最大数值,假如只剩下六人却还没通关,存活人数肯定会小于六。】
【从这个出发点猜猜这一次的“层主”是谁吧。两种情况,像我们以前经历的,boss是非人类/非实体,像你在这里经历过的,boss是人类/实体。从你提供的信息来看,选择应该更偏向后者,且应该是佑海村的村民。但如今,除了二詹(他们已经当过前面两次的“层主”,按理说不可能再是他们)之外,我们就没见过别的村民了,他们之前也是在最后才突然蹦出来的吗?】
白馨茹摇摇头,写道:和这次的形式一样,以监督者和任务物资派发者的形象出现,所以我们两次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们就是“层主”。
祁铮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从容地揭下另一张便条贴贴在墙上:以下是我的假设。如果你之前不止两个轮回,顺逆时序不共用签筒,那些放在打卡神龛上的村民很有可能都做过“层主”,只不过他们的“层”被瓦解了,也可以理解成他们的故事线已经完结,或是他们的“心愿”已了,但佑海村这个空间就是顺时序本身,不会随着“层”崩塌,这样就会需要新的“层主”,可已经没有村民可以担当这个角色了,这时候“顺时序”就会从经历过之前轮回的外来玩家里选择。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为什么白馨茹可以不抽签开启新轮回,是因为她很有可能就是被“顺时序”选中的下一任“层主”。一旦她在这次轮回里死去,那么他们即使活下来了,也很有可能会进入下一个新轮回,不能逃离这个空间——就像白馨茹之前的经历一样。
签筒重置,轮回重置,直至避免下一个被选中的人成为“层主”。
如果祁铮的假设成立,那么他们无疑又多了个隐性任务:保证白馨茹活着。
祁铮又贴出一张便条:以此为基础继续假设,这个名为顺时序的空间有一个主人,它拥有选择“层主”的权力/让有愿望的人成为“层主”的力量,就像被“完美蓝图”吞噬的次生层,那它一直抓着这里不放手,一直在这里循环的目的是什么?前两次循环的共同主题/没变的元素是什么?
江霈渝脸上突然一热。刚刚跑去大厅大喊大叫“层”和“层”之间不是纵向关系时,怎么没想起“完美蓝图”次生层这回事?可顺逆时序不应该是包含的纵向关系啊……无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丢脸丢大发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见过他脑热发疯的人集体失忆。
他看向白馨茹,黑历史和二次轮回,还是黑历史更容易接受些。
一抬眼就接到祁铮探询的视线,江霈渝连忙摆手摇头。
白馨茹已经写好了答案:佑海村,奇美拉菌,S.T.G,林薬研。
祁铮执笔写下了这一系列假设的推论:它想鞭尸S.T.G和林薬研这种有违人道的研究行为。
放下笔的同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为了增加存活率,我们决定分享在佑海村找到的线索……”
陈煁大声念出林孝雄的“认罪报告”。
有了陈煁的声音作掩护,祁铮也改写为说:“如果你真的不幸死亡,成为下一任‘层主’,那么从未来‘层主’的角度来看,你认为这一次的‘层主’会是谁?”
江霈渝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这次的‘层主’就已经从玩家里选人了?”
回答他的是隔壁401又一次坍塌产生的巨响。
陈煁的声音停了一下,而后坚定地继续。
屏幕上的清扫任务被置顶且史无前例地闪烁起来。
一直没作声的颜娅坷突然跳起来,江霈渝以为她急着去做任务,正想开口让她先等等祁铮和白馨茹的推断,却听她压着声音说:“会不会是已经死了的人?”
“‘层主’一直都是被吞噬的人吧。”江霈渝顺口应道。
“对啊!所以这次会不会是已经死了的玩家捣鬼呢?而且他们那种状态,也不算是‘死’吧。”颜娅坷眉飞色舞地说,“哎呀,不是有那种凶手把局都设好,让复仇对象一个个进入预设圈套,自己却第一个死掉的手法吗?我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
对面的祁铮忽然捏着拳头站起来,说话的颜娅坷被吓了一跳,不敢做声。
三人面面相觑,静静看着他出神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陈煁的声音停了,祁铮才恍恍惚惚地慢慢坐下。
“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
祁铮双眼发直,怔怔地小声说道。
江霈渝忽地皱起眉,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是闻到了什么。
祁铮身上出现了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