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铮可谓语出惊人。
江霈渝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其实他也想过詹桂香和詹有福都是死人这个可能性，不过之前经历的“层”中，所有的NPC也都是死人，祁铮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有一点，二詹——尤其是詹桂香，她是第一个保持着正常人类外貌，并为他们提供正向推导作用的NPC。
他想起刚才和詹桂香遥遥相望的场面，那股别扭的神圣感，让他把一直团在胸口的假设说了出来：“詹桂香……会不会是这次的‘层主’？”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祁铮舒展了眉头，看来这就是对方特意提及詹桂香也死了的原因。虽然除了日昇的何小慧之外，另外两个boss仍是“下落不明”的状态，但他们其实都默认柳慧清和陆雨宝已经死了——毕竟一旦成为“层”，这种状态就是不可逆的。
陈煁倒吸一口凉气，似乎转过弯来了：“确定不是你多想吗？我经历的两个‘层’，boss都以一种高阶意识存在，没有实体。如果詹桂香是这次的boss，那我们这些人可以抓住她，逼她说出‘层’的所有秘密，这样不就可以无伤通关了？还费这些工夫把我们引过来干吗？”
“对啊，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种操作呢！下次一定！”江霈渝也知道这个假设有点站不住脚，便嬉皮笑脸地打哈哈道：“这只是我的假设。”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祁铮接道，“暴力破解，不怕被反噬？如果最终结果还是死，那这些挣扎就都没有意义了。”
陈煁狡黠一笑：“无论是哪边的人，最基础的目的无外乎活着出去，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我们自己不试，可以引导敌对阵营的人试一下嘛。”
“哇……”江霈渝不由咋舌：“这种损招你也能想出来，小心下地狱啊！”
“先回人间再想会不会永坠阿鼻。”陈煁满嘴歪理，并着手指单掌行了个佛礼，“况且，现在情况最糟的是我们这边的人吧？林德朗和沈兰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们完了，我们也得紧随脚步跟上了。是坑内鬼，还是救自己，怎么选？”
电车难题——一个只对道德感低下人无效的难题。
“哎，现在还没到最糟的时候嘛。”颜娅坷语气活泼地从供案下钻出来，手上还拿了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长方形铁盒，“先看看这个，实在不行，我们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人抓起来。”
铁盒还能依稀看得到外层的喷漆，较长的两个面上各有五个版画风格的灯笼，灯笼中间分别印着“婵娟寄思念”“人月两团圆”，原本应该是个月饼盒，不过里面只盛着一些黑灰，应该是被随手用做化宝盆了。
颜娅坷用手指拨开表面一层浮灰，露出一个被烧剩下的纸角来。
祁铮把裤兜里那张印了抬头的信纸掏出来，残缺的纸角正好完美拼上了“林薬研”的logo。
陈煁歪着头瞧了一眼：“原来你们拿到的线索长这样……怎么我那层就没有？”
“你有往里瞧吗？有没有‘人’想和你搭话？”江霈渝笑着扫他一眼，“我没有说这样不好……但在被动手脚之前，你的工时应该是满八小时的吧？”说着用拇指比了比祁铮，“我祁哥为了争取这个，负十七个工时都没在怕的。”
祁铮挑起眉头，表情奇怪地说：“谁说我不怕？但这个投入有超值回报。”
陈煁“哈”地一笑，捏着那一片残角反复打量：“我们的确看到詹桂香在烧东西，但以为她烧的是纸钱，”尤其是被柳老头强制性培训过丧葬业务技能，他们都下意识以为她烧的是天地通宝，“早知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我们肯定会进来制止的。”
“你们有没有看到她把东西取出来烧的动作？”
江霈渝说话的同时，祁铮已经伸手去探铁盒底部的温度：“冷的。”
陈煁这才觉察出异样来，“我当时躲在门后边偷看，刚扫了一眼墙上这些数量夸张的遗照……好像下一个转瞬就看到詹桂香猫着腰烧东西了。”他说着看向颜娅坷，想从另一个见证人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版本。
“我……我其实看到那些遗照就……哎呀，看恐怖片知道即将出现jump scare的时候不是会悄悄移开视线嘛！虽然为了不被别人嘲笑胆小，还是会保持直视的姿势，但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啦！”颜娅坷面红耳赤地辩解，“不然我刚才一进门就把这个铁盒从桌底掏出来了！”
江霈渝也摸了摸铁盒底部，冷得根本不像刚刚烧过东西的样子，他凑近那堆纸灰嗅了嗅，被刺鼻的霉味和陈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轻咳着问：“你们有发现这间祠堂和之前看到的有什么不同吗？”
陈煁下意识摇头，颜娅坷指着依然躺在门槛上的素偶说：“它？”
“不是你们一周目没触发隐藏剧情，而是你们看到的就是另外一条时间线的事。”江霈渝把铁盒放回地上，“如果詹桂香不想让别人发现这里，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她就可以出来阻止了，但她只是站在大门处目送我们，说明她不仅不想阻止，还有点鼓励的意思。甚至连你们能发现这里，也是她故意‘不小心’卖的破绽。”
陈煁恍然大悟道：“所以我们偷看到的，是她过去做的事？”
“这个就是她过去烧的，都发霉了。”江霈渝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铁盒，“不然你怎么解释她想我们来，又把信息烧掉的矛盾行为？”
颜娅坷抄起双手，压着嗓子学道：“‘嚯嚯，老娘把东西烧了，你们去也没用’——会不会是这种心态？”
“有可能，但不像……”江霈渝拿着那拇指大小的纸片反复翻看，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为什么光留下一个角呢？”
祁铮抿着嘴，思考片刻才说：“会不会和杉寿堂里的往生钱一样，需要碰过的纸片的人回去睡觉才能看到相应的画面？”
“是可以试一试，但这次的规则，好像不太允许我们睡觉吧。”江霈渝回头看向那具素偶，视线越过它，看向茶几前的地面，刚刚被他浇在地上的茶酒居然消失不见了。他连忙跳出祠堂，在那处地上摸了摸，指腹上只蹭了一层干燥的尘土。
“原来是祖宗们‘笑纳’了啊。”江霈渝“唰”地站起，风一般跳回祠堂，将手里的纸片凑近其中一支燃烧过半的指粗红烛。
陈煁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就见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纸片“滋”地燃起，红烛的火苗“噗”地蹿高，眨眼间，温暖的黄光陡然变成了幽幽绿光，还无风自动地明明灭灭，挂在墙上的两百八十二人的注视忽然像拥有了实质力量，结结实实地集中在屋内的四个人身上，这间豆腐块大小的祠堂霎时间变得鬼气森森，让人压抑、战栗、难以喘息！
但四人无人抬腿逃跑，皆因那枚纸片在江霈渝手上烧起来后，居然变成了一沓信纸，每一张的抬头都印着鲜红的抬头——林薬研。
这五张信纸的内容应该是用针式打印机打印的，背面能摸到文字的凸起。信纸的日期并不连续，但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实验报告。
【关于奇美拉菌（Ⅰ型）临床实验报告（其之壱）】
摘要：【目的】证明奇美拉菌对麻风病致脱落器官促进再生之有效性。【方法】时间记作19××年1月～3月，入选对象为患有麻风病的老若男女，其中60岁以上老年人男女各一，18～59岁中年人男女各一，18岁以下青少年男女各一。分别在颈部注射奇美拉菌株，对比各实验个体的菌株成活数量，以及坏死器官再生组织细胞内含菌株密度。【结果】奇美拉菌（Ⅰ型）作为嵌合菌因其不稳定性，能被人体轻易代谢，各对照组再生组织细胞内均未检出奇美拉菌株，实验体存活。
【作者】林孝雄
【作者单位】S.T.G(株)林薬業研究所,佑海
【关于奇美拉菌（Ⅱ型）临床实验报告（其之弎）】
摘要：【目的】证明奇美拉菌对麻风病致脱落器官促进再生之有效性。【方法】时间记作19××年5月～7月，入选对象为感染麻风杆菌（病前/病中）的老若男女，年龄段选取同（壱），新增对照组6月龄婴孩。分别在病前场合对象颈部、病中场合对象病发部位注射奇美拉菌株，对比各实验个体的菌株成活数量，以及坏死器官再生组织细胞内含菌株密度。【结果】奇美拉菌（Ⅱ型）稳定性较（Ⅰ型）优秀，各年龄段病中老若男女新增肌理细胞内均检出菌株，实验体存活，6月龄婴孩（外），次回适当增加幼龄实验对象。
【作者】林孝雄
【作者单位】S.T.G(株)林薬業研究所,佑海
…………
【关于奇美拉菌（改）临床实验报告（其之拾）】
摘要：【目的】验证奇美拉菌（改）在极端环境之生存能力及传染性。【方法】时间记作19××年8月、19××年12月，入选对象为植入奇美拉菌（Ⅰ型）、（Ⅱ型）与被奇美拉菌（改）寄生的老若男女，年龄段选取如前。【结果】奇美拉菌（改）能适应各种极端环境和感染个体，且较之ⅠⅡ型只能通过注射植入人体，迭代出仅需呼入孢子就能感染之特性。奇美拉菌（改）会在感染实验体后72小时内长出芽孢，产生毒性，临床表现为盗汗、析出孢子、大量脱水、呼吸困难直至窒息，实验体失去生命体征后会被（改）寄生，成为感染源。
…………
小结：奇美拉菌（改）是当前最聪明的病菌！它以真菌为母本培植，能拥有单细胞真菌的出芽生殖能力，以孢子之形式传播，即使遇到极为严苛之环境，仍能以芽孢形态存活十数乃至上万年！仅仅这种超强的生存能力就令吾辈深感敬佩！但奇美拉菌（改）还拥有细菌之特性，就算只剩下一个芽孢，它也能在宿主体内分裂增殖至数以亿计！然而，最令吾辈叹服的乃（改）完美拥有了病毒之特性，以自身之遗传物质与宿主之活细胞成分，能自行完成迭代、升级。在微生物面前，吾辈人类之研究，皆显无力。
感染实验体之临床表现令吾辈想起曾在《法句经》中观得之哲理。如今，吾辈在那种力量的帮助下创造了（改），就连六道轮回中最尊贵的天人都无法抵挡奇美拉菌（改）之攻击！吾辈拥有了凌驾轮回之力，此乃造物主之力！
【作者】林孝雄
【作者单位】S.T.G(株)林薬業研究所,佑海
虽然此前就猜到林薬研肯定干了些惨无人道的勾当，但在看到这些罪行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烧心的愤怒。尤其是始作俑者还以造物主自居，赞叹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病菌如何优秀，却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也不对被当成实验体的无辜生命有负罪感。
这种人神共愤的行为，假如真有造物主，首先就得给这些不能被称为人的东西以天罚，但即使这样，也无法告慰佑海村这三百余条生命的在天之灵。
祠堂内久久无言，直到幽幽绿光伴着烛芯如泣如诉的“滋滋”悲鸣“忽”地熄灭，四周没有恢复之前那种柔和的暖光，而是陷入了黑暗，墙上或模糊或清晰的人脸轻轻震动，借着门外微弱的月光，能看到漆黑的相框往下淌着晶亮的液体。这些液体沿着墙体汩汩汇聚在墙根，最后形成一条水渍，顺着地板流往门的方向。
一直静静躺在门槛上的残破素偶不知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江霈渝脑子一麻，语言能力却先于大脑恢复：“不好！快跑！”
其实麻风病防治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因为李桓英先生的研究得到很显著的效果，她的治疗方案还在94年被世卫的推广，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搜搜相关的资料。国士无双，致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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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佑海康复中心23★实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