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根本无暇顾及那具瘆人素偶的行踪,三步并作两步就夺门而逃。
陈煁不知怎的慢了一步,眼看就要被祠堂的翻盖木门砸得脑浆迸裂,颜娅坷急急折返,大喝一声扑倒在地,手掌刚好够到他的裤管,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一股狠劲,将人拉倒在地。
陈煁屁股脖子同时一扭,厚实的门板带着劲风刮在他耳边,竟是将将避过了爆头一击。
江霈渝看得浑身冒冷汗,抬眼再看,茶几、瓷壶、瓷杯一概消失不见,只有那块约两人宽的木板又严丝合缝地恢复了原样。看来他们所处的这条时间线再也无法打开祠堂的大门了。
“卧槽,可以啊颜姐……”他回过神来对颜娅坷竖起拇指,转而问呆坐在地的陈煁,“你怎么在这种节骨眼上愣住了?”
陈煁悠悠回神,“他们刚才盯着我看……”不用明说,几人都知道这个“他们”代指谁。
颜娅坷看着自己擦破皮的手掌,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得是血脉觉醒了才能有这种神力吧?”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表情里还有些惊魂未定,“那我得叩谢女神救命之恩了。”他一边提起被拉至腿根的裤头,一边跳起来。
“哎哎哎,”颜娅坷豪气地大手一挥,“陈兄太客气了,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我们可是队友,是同志!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话未说完,她就看到陈煁满脸不可置信地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不由得一惊,“你居然吓尿了?!”
“你才吓尿了!”陈煁猛地回头一看,惊觉刚才还没延伸到祠堂外的水渍已经从木板的缝隙间渗了出来,但没有流向整间屋子的大门,而是像有生命的须根一样,迅速朝仓库的方向爬去。
电光石火间,江霈渝只来得及看清直往自己面门钻来的东西形似蛔虫,就被一道寒光闪眯了眼。不过眨眼的工夫,祁铮已经挥着手上的镰刀又砍掉了几撮扑人的菌丝。
原来仓库里的奇美拉菌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只需要一丁点水源就能把它激活。刚才那只素偶并不是像他们认为的那样“复活”了,而是落在其体内湿土里的孢子与仓库里的母体产生了共鸣,被疯长的菌丝拉了进去。
它被蛔虫般的菌丝捆在一朵艳橙色的巨大菌落正中,即使它没有五官,也不妨碍这些蠕动的根须从它的九窍钻出,疯狂向所有适宜寄生的宿主袭来!
几人不敢再耽搁,恨不得给自己点个瞬间加速技能。
他们沿着水泥路闷头猛跑,直至撞上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才不得不停下来。
娵时纳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瞧他淡定的样子,似乎已在这里恭候多时。
江霈渝神经过敏,被他突然抬手的动作吓得原地跳起,旁边的祁铮也握紧了镰刀的木把手。
娵时纳慌忙将双手放在胸前,示意他们不要害怕,随即在半空中比画出一个长方形,又用手臂做出波浪的动作,而后一挥手,把这些透明的图像全部摧毁。
江霈渝迅速意会:“熄灯了?”
娵时纳兴奋地点头,喉咙里还发出轻轻的“嗯、嗯”。
下一瞬间,身后传来木板断裂的哧啦声,众人闻声回头,却见刚才待过的平房已经坍塌,残垣断壁之中夹杂着些枯黑的须根,想必是“他们”和那朵快成精的奇美拉菌玉石俱焚了。
但看过林孝雄的“认罪报告”,他们都不认为这奇美拉菌会这么轻易死了,它恐怕还会以芽孢的形式留在土壤里,存活上万年。
江霈渝也不耽搁,边随着娵时纳往康复中心赶,边问他:“为什么让你来通知我们?”
娵时纳想了想,指指天,又比开拇指和食指,意思是他抽到了“上上签”,当前积累的工时也最长。
“不患寡而患不均。”祁铮一针见血地点评,而后满意地看着自己新得手的武器——一把锋利无比的黑铁镰刀。
都说人的恐惧源自火力不足,祁铮现在的神情比刚才得意多了。
但比起他的新武器,江霈渝更在意他的评语:难道内鬼队里起内讧了?
未及细想,他们已经撞开了沉重的石门,再次经过内外夹层形成的小道,江霈渝已经无暇打量,那个屏风似的鱼缸已经熄了灯,成人手臂粗长的红龙鱼在水中静静浮游,仿佛正在吸收月光精华。
“完了完了……”颜娅坷急得带上了哭腔,“打工人回想起曾经被迟到扣工资支配的恐惧!”
江霈渝苦中作乐道:“好消息:这里不扣工资。坏消息:这里扣命。”他说着掏出了装在口袋里的“认罪报告”,这才想起白馨茹刚才给自己递过小纸条!
他脚步一顿,扫了旁边的娵时纳一眼,又默默把东西塞了回去,心虚道:“娵时纳,谢谢你来通知我们,让你破费了啊……”
娵时纳无所谓地摆摆手,让他们不用放在心上,而后居然扭头就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
“哎……”江霈渝顿时有些疑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娵时纳了,也许这哥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豁达之人呢?
“江仔啊……”林德朗忽地从身后冒出来,不过半小时左右没见,他的衰相已经非常明显了,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或者说,即使在意也无能为力,因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些有可能的事情上。
“叔……”江霈渝捏扁了成卷的信纸,从身体到精神都感到无力,“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出去,我会帮你把茶园做大做强的。”
林德朗的双眼矍铄起来,像个回光返照的久病老人,又是手舞足蹈,又是合掌拜拜。
“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祁铮伸手拉过江霈渝,拉开脚步往楼梯走去。
一直靠着墙壁沉默不语的沈兰夫腾地站直,向江霈渝伸手道:“这是你们刚才找到的线索吗?……能不能也给我看看?”
江霈渝毫不犹豫地把捏得折起的信纸交给他。
“还有些细节,你们一楼的搁着那块大玻璃听不到,待会等我们隔空讨论出结论了,我再从楼梯间喊你。”说话的居然是陈煁,他边跑边用眼神示意说,“记得帮我们盯紧些。”
沈兰夫重重地点点头。
林德朗铆足劲追上了他们,将一直不离身的木葫芦摘下来挂在江霈渝的脖子上。
“林叔没什么能给你的,江仔,佛祖会保佑你平平安安齁……”他扶墙仰头,有限浑浊的眼里噙满了泪,未等江霈渝回复,他便哼着自改的歌仔戏唱词转身踱走:“赴京刺奸三人行,只剩林北孤零零……”
看着那个蹒跚的身影,江霈渝突然有些内疚,刚才之所以答应林德朗,是为了不让对方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结。
但这恐怕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无论是茶园经营,还是活着从这里出去。
“走。”祁铮提溜起他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将他提得双脚离地。
江霈渝惊呼一声,惊讶打断了他沉湎消极的节奏。
祁铮把他放下,但没有松开他的衣领,哽着声音重复:“走。”
江霈渝摸了摸胸前的木葫芦,目光陡然变得坚定:“走,我们走!”他迈开双腿,飞似的跑上楼,在进入食堂前,看到陈煁呆站在不远处,旁边还站着一脸不满的詹桂香,满脸惊恐的谢梦遥遥缩在一边,恨不得钻进墙里去。
整个二楼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馊味,豆芽菜似的菌丝蠕动着从他们面对着的房门里爬出来。
“你们跑哪儿去了!”詹桂香指着那些菌丝说,“都病发好一会儿了,快点处理,否则后果自负!”
陈煁默不作声地从她手里接过锁头。
“你和颜娅坷先把午饭拿上去。”祁铮说着就要往那边走。
“可是你的工时……”
“-9和-16没什么区别,数字而已,别浪费时间,快点。”祁铮举起镰刀,丁丁当当地将从房内伸出来的菌丝砍落在地。
江霈渝不再犹豫,提了食桶拿了食盘就往上冲,可刚踏上四楼的地界,他俩就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在了原地——大大小小、形状颜色各异的菌落腐蚀原本的白墙,让这层楼看起来像得了红斑狼疮的病人。
他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很快就根据菌落的大小找到了源头——正是午休前有过异动的房间,那个之前住着老人孙儿的401房。
如人脸大小的鲜橙色菌落几乎覆盖了整扇门,那扇曾经能斩断菌丝的铝合金挡板也被粗壮有力的菌丝撬开,一些菌丝上甚至已经长出了触角般的直立菌丝,顶端已经结出了黑色的囊状体。
颜娅坷的神经被那些色彩鲜艳的奇美拉菌菌落刺激着,捂着嘴又想干呕,可她已经吐无可吐了。
江霈渝松开捏紧的拳头,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扭头走回尚未被菌落侵蚀的员工宿舍。
显示屏上,好几个离开前紧急程度还是黄蓝色的任务已经转成了红橙色,另一边则实时记录着他们当前的累计工时。
江霈渝:4小时;颜娅坷:3小时;祁铮:-13小时。
他挑挑眉,有点苦中作乐地吐槽:“居然没想象中扣的多,也不算黑到底了。”说完在宿舍里滴溜溜地转,最终发现整个房间里最趁手的击打武器居然是那张小板凳。
他一手抄起小板凳,扫了屏幕上那个被置顶的“清洁任务”,勾着嘴角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