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回四楼,殷至泽已经像石雕一样蜷在一角。
“你们下去没多久他就不对劲了,别说工作,就是正常活动都成问题,而且他不愿意别人碰他。”颜娅坷缩在一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顿时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
江霈渝一蹲下去就看到殷至泽乱蓬蓬的头发里夹杂着一些枯叶。
“不要碰。”祁铮制止了江霈渝,转而问颜娅坷:“他刚才摔跤了吗?”
“没有,顶多就在扶手上挨一下。宿舍里的警报没响,所以我哪儿都没去,就在旁边盯着他。”颜娅坷也凑近殷至泽,一边屏息打量他头发里的东西,一边纳闷地嘀咕:“刚才没发现他头发里有东西啊,难道是我没看仔细?”
话音未落,殷至泽猛地抬头,把她吓得尖叫一声,“当”地撞在了铝门上。
“干、干吗!”颜娅坷紧张地看向江霈渝,“你们快走开,我刚才就觉得他好像饿得想吃人了!”
殷至泽布满血丝的眼珠寒光一闪,毫无预兆地溢出眼泪来,他无力地喘着气,艰难地瓮动着嘴唇说:“我感觉……身体的力气……都在往外蹿……”
“要不我们再打一桶玉米羹上来吧。”江霈渝话没说完,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突然袭上心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可以吗?”殷至泽眼中露出浓重的饥渴。
“就看暴躁老哥给不给了。”
颜娅坷见他俩又要下去,连忙离开紧贴着的铝门:“还是你俩看着他吧,我下去顺便把卡打了。而且我这一副柔弱不能自理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是他突发恶疾我肯定制不住他。”
“你不睡觉了?”江霈渝话头一顿,转而说,“其实你睡在四楼也没问题。”
颜娅坷眼珠一转,听懂了他的潜台词,轻轻点头道:“真要困了我就直接在四楼睡吧。”说完就“嗵嗵嗵”地下楼了。
“我先去看看他换下来衣服。”
祁铮指着殷至泽的背部说:“不用,他现在穿的衣服上也有。”
殷至泽出汗量不大,加上工作制服的颜色偏深,身上的污渍并不明显。但稍微凑近细看,便能发现他衣服——甚至后脖颈的皮肤上都是密集的黑色霉点,密集恐惧症患者见了肯定会当场窒息身亡。
“那看来这次的死亡预告真的是‘脏’,同等签运下,厄运优先选择了唐灏松。”江霈渝毛骨悚然地打了个冷战,随之叹了口气。
殷至泽靠在木制围栏上,艰难地掀开眼皮,有气无力地问:“我快要……死了……是吗?”
“是。”江霈渝话头一顿,又说,“但按照boss的意思,我们都会死。‘层’想自毁,但不代表它会放过我们。”
殷至泽的嘴角抽了抽:“无论……我做什么,都没办法……避免淘汰?”
“在找到最优解之前,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不让boss找理由提前淘汰,无法改变被淘汰的结果。”
殷至泽幅度极小地点点头。他肯定无法平静接受死亡,但飞速流逝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持他表达崩溃。
江霈渝想把他夹在头发里的枯叶拿走,可手刚碰到叶子,又像摸到烙铁般立刻缩了回来。
“怎么了?”祁铮提问的同时,殷至泽也应声抬起头来。
江霈渝犹豫片刻,还是选择重新扒开殷至泽的头发。
原来那两片柔软皱缩的“枯叶”是两朵从头颅里长出来的“花”,连在两条长毛咸菜似的分枝上,最后汇集成一根较粗的茎,直通发旋,乍看之下,就像一只趴在脑壳上举起双螯的肉色垂尾蝎。
这些花茎的整体质感非常像衰老皱缩的蛇蜕。
江霈渝本以为自己这种老司机,再遇到“层”的阴间操作能做到不起一丝波澜,但这些从人体里长出来酷似人体部件的植物,还是让他san值狂掉。
殷至泽充满疑惑的眼神很快就变得浑浊滞涩起来。
“你……头上长了朵花?”江霈渝如实描述,就在这时,颜娅坷提着一个不锈钢食桶出现了。
“花?”殷至泽软着手腕在头上摸索,但注意力很快就被逐渐飘近的香甜气味所吸引——仿佛在玉米羹出现的那一刻,即使头上长出更奇怪的东西,他也不会在意了。
颜娅坷一上来就看见个眼冒绿光的奇行种朝自己爬来,吓得险些摔下去,刚在楼梯口站稳,她只来得及从里面打出一碗玉米羹,食桶就被殷至泽粗鲁地抢了过去。
“无情铁头啊这是!”她护着手里仅剩的吃食挪到江霈渝面前,“还想着至少一人一碗吧,但他……”
“没事,我俩一人一半。”江霈渝接过她手里的碗,看了眼疯狂的殷至泽,纵然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但还是有点食不下咽。
“我先来吧。”祁铮拿过碗,拧着眉喝了一半,“和水一样,没什么味道。”
江霈渝捏着鼻子把剩下的玉米羹一口气灌进了喉咙,只要不去深究,这就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食物。
半碗残羹下肚,没能减轻多少饥饿感。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重新在碗底汇集的稠羹,忽然觉得里面的黑色颗粒有点眼熟。
几乎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瞬间,还没开始消化的食物又混着胃酸涌了上来。
“哎!他、他好像不动了……”颜娅坷颤着手指向原本抱着不锈钢保温桶的殷至泽,他上半身几乎埋进了桶里,双臂无力地垂在桶边,整个人以一个近似于“ORZ”的别扭姿势跪在地上。
江霈渝哕出几口酸水,壮着胆子朝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都不用靠多近,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毫不讲理地撞进他的鼻腔,直冲天灵盖。
他止住了脚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搞生化武器!缺德到姥姥家了啊!”早就闪到一边的颜娅坷没忍住干呕了几下,然后硬着头皮走到桶边往里瞧,虽然殷至泽的身体几乎将桶口挡住了,但也能看出里面的东西已经一滴不剩。
“不会吧……他、他居然一个人就把一桶玉米羹喝完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不对,”江霈渝看到一团深色的“水渍”从殷至泽汗腺发达的位置飞速扩散,密集的黑点很快就从布料里长出来,变成了仿若毛发的蠕动细丝。
他万万没想到淘汰居然来得这么突然,竟然让他感到措手不及。
“有问题的是殷至泽,你快回来!”
颜娅坷吓得难以自控地尖叫起来,就连双腿也背叛了大脑指令,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反方向挪去。
随着殷至泽身上的黑色细丝越来越浓密,那股令人作呕的刺鼻酸馊味也变得越为浓重。
三人不知所措地靠着木围栏,眼睁睁地看着殷至泽痉挛着被逐渐包裹成茧。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至泽僵着不动了,他的最终造型让江霈渝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种点心——炸芋丝。
他下意识屏息,盯了会儿这具不可能再有生命迹象的躯体。
“他不会突然动吧?”江霈渝颤声问,但双脚已经先一步走向了殷至泽的尸体。
“你想干什么?”祁铮下意识伸手拦住了他。
“在他被地板吞进去之前,凑近看几眼。”江霈渝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也不敢凑太近。”
祁铮干脆和他一起上前,但江霈渝马上就想打退堂鼓了。
因为殷至泽的尸体比刚才隔着一段距离看到的更惨不忍睹。
原来那种细丝并不是毛发,而是一种长着白色绒毛、类似根须的植物,此刻已经填满了他的七窍,把薄薄的一层人皮撑得饱满。而刚才趴在头顶的肉色“蝎子”则与他情况对调,一改干瘪枯萎的状态,变得饱满水灵,成了两个黑色的鼓包。
“他死了……我们也得是这个死法吗?”鼓着勇气跟上来的颜娅坷惊魂未定地问,“我不行了……”她终于受不了队友的死状,别过头再次干呕起来。
祁铮又向尸体迈近一步,鞋底马上传来一阵令人不适的黏腻触感。原来殷至泽在长出“根”前,把之前炫进去的玉米羹全部吐了出来。
“我想到了一些东西。”他紧紧地拧起眉,忍住了冷战。
“好巧,我也是。”江霈渝移开视线,不想继续加深这种恐怖记忆,“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些须根是什么,但他们身上产生的异常情况,和佛教中的天人五衰有点类似。”
“天人五衰?”祁铮喃喃重复,“我只看过三岛由纪夫的著作,说的是个关于轮回的故事。”
江霈渝轻轻皱眉又倏地展开,他没有看过祁铮说的作品,但清楚记得《法句经》上的内容:“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这就是天人五衰的顺序,虽然我们不是六道轮回中的天人,既不参禅,头顶也不会发光,有些衰相的表现对应不上,但五种表现里面中了四样,这么高的命中率,我想这就是绩效考核以外的淘汰潜规则。”
祁铮点头认可,“而且,食用过量的玉米羹会催化这种衰败的进程。”他沉默片刻,又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喃:“假设这种‘天人五衰’不是某种宗教论说的体现,而是某种未知传染病的体现,那么通过食用同类或携带感染源食物的传染形式,不像麻风杆菌,而像朊病毒。”
虽然郝佳惠不太可信,但她提供的某些信息还是有价值的——譬如这里曾被就地改建成麻风病院使用。
“可这些根须又是什么?还有这个……”祁铮看向那两个从殷至泽头顶竖起来的“触须”,只是眨眼的工夫,“触须”上的黑色鼓包突然“啵”地炸开了。
站在尸体前的两人怔愣一瞬,这才后怕地跳开。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一阵熟悉的暴喝把四楼还活着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江霈渝和祁铮从片刻的恍惚中回神,看到詹桂香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三四楼楼梯转接处冒了出来。她停在一个刚好能看到四楼情况的位置,没好气地指着殷至泽说:“把他抬进四楼的空房间里!”
“抬进去干什么?”江霈渝不解又惊讶地问。
“什么干什么?”詹桂香捂着鼻子一脸嫌恶地道,“当然是隔离啊!手脚利索些,别耽误了最佳时间!”
她没过多解释,摆摆手让下面的白馨茹走快些。
“都这样了……还有救?”颜娅坷抢先说出了江霈渝的台词。
众人看着那具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尸体,再一次感叹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层”做不到的事。
这就不是碳基生物能整出来的活。
“他没救了,但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白馨茹的手里拿着一把锁,和挂在紧闭铝门上的那些一样。
“门后关着的都是这样的……”江霈渝想不到该怎么形容这位曾经的队友,最后选择了一个泛指代词,“这样的‘东西’吗?”
“不全是,他这样的,应该是这里的首例。”白馨茹漠然跨过地上的尸体,“快点吧,不然你们待会要多做很多功夫。”
“哦,他是不是动了。”
祁铮总是喜欢用陈述句的语气提问。
江霈渝如惊弓之鸟般缩起了肩膀,暂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