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的房间总数高达一百四十七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虽然入住率的确不如一楼高，但紧闭的房门也是一楼的三倍有余，而且分散在各个位置，每次送饭都得走完这一层的每一个角落，根本没办法偷懒。
江霈渝在楼梯旁的空房间里发现了被换下来的脏衣服，刚拐出门，就遇到提着不锈钢桶跨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殷至泽。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慢了几句话的工夫，殷至泽已经换好工作制服又从楼下上来了。
“你……你这是？”江霈渝惊讶地打量他，心中飘过好几句“不是吧不是吧”。
“我去打卡上班了。”殷至泽毫不避讳地说，“我的签运最差，为了不被淘汰，必须在体力还充沛的时候开始攒工时。”
“这就卷起来了?!我滴妈耶！”颜娅坷正犹豫该一起开卷，还是该按步调实现自己的计划，祁铮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和殷至泽说清楚了。
“我会和你轮班的！”颜娅坷顺水推舟地补了一句。
“你有这种安全意识是很正确的。”殷至泽点点头，一边拉过放在走廊上的小推车，把一桶还在冒热气的玉米羹放在上层，一边说，“我撑不下去就会和你交换的，这段时间你都可以先去休息。”
“撑不下去”的时候……
这句话让江霈渝颇为触动，同时也调动了他为数不多的积极性。
“等等，颜姐。”他喊住了同样震惊、打算拿了工作制服就下楼的颜娅坷，“我知道你体力和精神肯定都快透支了，但我想趁现在不限制行动范围和时间，和祁铮到处转转，所以……能拜托你待会和殷至泽一起值班吗？不过，我还不确定共同责任制是不是从第一次打卡开始生效的，为了能随时把你换下去休息，在我们回来前，你可能得义务劳动了。”
颜娅坷犹豫片刻，忽地舒眉，“行，明白了，我速战速决。”她夹着工作制服，“嗵嗵嗵”地下了几层楼梯，但很快又跑了回来。
她用食指在半空画了几个圈圈，小声问：“你们转转的时候，方便有人打扰吗？”
“谁？”
颜娅坷用唇语说了个名字。
江霈渝瞬间明白了她费心思进入三楼的意图——四个辖区里，三楼是唯一没有他们“眼线”的楼层，但这里却偏偏有个被他们重点怀疑的对象。
此前他居然忽视了这一点。
“非常方便。”
颜娅坷了然一笑，转身就跑没了影。
江霈渝和祁铮追上刚开始送饭的殷至泽，拿起他盛好的玉米羹，正要敲门，门上那扇小窗却像装了感应器一样自行打开了。
“今天吃什么？”里面的人问，听声音是个小孩子。
殷至泽拿着大铁勺愣在原地，似乎想说“这里不是只有一种食物？”
江霈渝连忙摆手示意他别出声，而后才把碗推进去。
殷至泽这才记起送饭期间不能和病患交流的规定。没想到危险竟然藏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他后怕地吁了口凉气。
祁铮在挡板自动打开的同时就蹲了下去。
通过那扇小窗，他们首先窥见了一张简陋的铁床，床上有张发灰的被子，此时被掀开了一角，这样的场景居然和江霈渝先前脑补的差不多。
房间里看不出有任何生活痕迹，没有窗，没有浴室，没有厕所，更没有人。
这根本不是什么康复中心，而是名副其实的牢房。
他们沉默地推着小餐车继续向前，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的步骤。
而就在挡板自动关闭之际，他们突然注意到小窗的一角有一双苍老的眼睛，明亮的眸子就像龟裂黄土地里的两汪清泉，纵然被一蓬蓬玉米须似的干枯头发遮盖，也是一双想倾诉的眼睛。
祁铮有过瞬间的怔愣，险些不顾犯规也想问出那句“你想说什么”，但这个意图立刻就被用力摔上的挡板终结了。
在摸清所有的套路之前，他俩定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配合着大气都不敢出的殷至泽继续完成任务。
三人沉默且机械地各司其职，在偌大的建筑中，有种渺小又安静的诡异。
把餐车放回原位时，祁铮总结道：“分两队，两两配合会快很多。”
“活是干不完的，要想在单调的工作形式里赚取更多工时，只能把一个人能干成的活拆成两个人的份，再用同样的时间去完成任务。”江霈渝摇摇食指反驳道，“这样你就能营造出一种大家都很忙、工作量超负荷的假象，根本不懂员工工作内容却又盲目追求加班的boss也能得到满意的效果。”
“小卷毛，你是懂摸鱼的。”颜娅坷从楼梯走上来，对他竖起大拇指。
带头开卷的殷至泽也很赞赏这种反卷行为。
祁铮克制地笑了，用一种带着眷恋的眼神看着他，问：“你说boss不懂我们的工作内容只是在举例吗？”
“不，我倾向于这里的boss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就拿刚才看到的那个老人来说吧，那双质朴的眼睛让我想起一幅叫《父亲》的布油画……简单来说，那就是一双经常看土看天看庄稼的眼睛，属于一位老农。”
“你们还记得吧，那个护士长说顶楼的住宿费是最贵的，但数着一粒一粒稻谷粮食的老农会这么奢侈吗？就算有例外，旁边那个住着小孩的房间又怎么解释？”他抬头看向挂着圆月的天空，“‘层’里有很多不合逻辑的事物，但破绽和逻辑不是一码事。这种因为矛盾产生的破绽，往往就是关键线索。”
“我总感觉那个护士长，呃，就是这一‘层’的NPC好像对自己主场的了解存在偏差，可‘层’是boss最恐惧记忆的投射，NPC作为boss的代言人，如果想妨碍玩家通关，完全可以用假信息误导我们，而不是制造这种能被轻易求证的矛盾。”
“这就像期末考前，出卷老师特地帮我们把考点都圈出来了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和之前的层主在我们触发某些关键道具或任务后才给线索的形式不太一样……”
江霈渝嘀咕着，失神地看向远处。
“Don\'t go。”祁铮很快接过了话柄，“它让我们不要离开，却打开了新入口。它在杀死我们的同时又拼命给出忠告，想要拯救我们。就好像两个极端的人格在拉扯，很矛盾，对吧。”
“对对对！”江霈渝连连点头，他知道祁铮一定能想到这一点，但没料到彼此的思路竟然一致到这种程度。难道这和他之前提过一嘴的、所谓“精神连接”带来的共振效果？
他看到祁铮又笑了，只是笑得并不明显，复杂的情绪都藏在一闪而过的眼波里，根本不给机会细品。
江霈渝只能败兴地转移注意力，一改刚才的正经语气：“所以兄弟，求生有道，但也别瞎卷啊，我们会很有压力的。”
殷至泽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江霈渝感觉殷至泽赖以自救的内卷未能改善什么，他看起来更虚了。
他拍了拍祁铮的手臂，用拇指比了比楼梯说：“走？”
“走。”
“我会认真贯彻这种摸鱼精神的。”颜娅坷朝他挥了挥手。
两人刚下了两级楼梯就看见双手抱臂、靠墙而站的郝佳惠，应该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积极性很高嘛。
江霈渝心中一乐，但尽量表现出略感意外的样子。
她松开手，抬头看向楼梯上的人，用笃定的语气问：“你们这是打算去转转。”
“对，在成为社畜前，先游手好闲一下。”江霈渝慢条斯理地摸着扶手拾级而下。
“能带上我吗？”
江霈渝猜颜娅坷没有直接邀请郝佳惠，而是采取了迂回路线——或许是郝佳惠问她为什么洗完澡不休息时，“无意间”提起了他们要去“转转”的事。所以郝佳惠才会征询他们的意见，而不是说自己等了很久之类的话。
虽然颜娅坷的操作毫无问题，但郝佳惠真的没怀疑她的用意吗？
江霈渝觉得她比看起来还要精明。姑且当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当然啊，我们是队友。”他笑着说，“人多力量大嘛。”
“是吗？”郝佳惠背起手慢慢走在前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我有意见？”
江霈渝轻轻抿了抿嘴，心道果然。
“我？不可能，一定是你的错觉，我的人设可是温柔大暖男啊。”他不自觉看向右上角。
郝佳惠轻声嗤笑，停住脚步侧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他的态度转变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有人说过你不擅长撒谎这件事吗？”郝佳惠像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似的，任由嘴角的笑意荡漾开来，“不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绝对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难说。”祁铮冷冷道。
江霈渝心领神会，他这是准备唱白脸了。
郝佳惠不怒反笑，“这么看来，你们……”她的视线转向祁铮，“起码你是信任我的，不然绝对不会表达自己的看法。”
“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祁铮不悦地皱起眉，因为郝佳惠没有说错。
“我的确很了解你，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你。”郝佳惠颇为得意地扬起了嘴角，转而看向江霈渝，“你也很清楚，他不会无动于衷。”
江霈渝点点头，知道她指的是罗杰·维森会往“层”里派人的事。他知道颜娅坷的本意是不想郝佳惠脱离他们的视野太久，但不知道她自愿跟过来想做什么。
“所以，人多力量大嘛。”郝佳惠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用他的话回答了他的问题，“说不定我能帮你挡下一两支暗箭呢。”
“那我提前说句谢谢。”江霈渝扯出一个营业笑容。
楼梯并不长，三人在无言中来到了一楼，几个神龛依然在昏暗的荧光灯下罚站，但打卡情况已经和上楼前完全不同了。
说实话，江霈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红光之中静静立着的照片不仅有带头开卷的殷至泽，还有好几张眼熟的脸——不如说，除了在场三人和听从江霈渝建议的颜娅坷，其他人都开始了工作。
“不应该啊！其他人就算了，怎么连陈煁也跟着卷啊！”江霈渝戳着陈煁无精打采的“脸”吐槽，“太离谱了！除我们以外，全员卷王？”
“他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祁铮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继续吧，这里不会天亮，也没有时钟，能够提示时间的只有水族箱的两次亮灯，但那只代表休息时间。在时间流速未知的‘层’里，不未雨绸缪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
“唔……那个詹桂香让我们今晚自由行动原来是个坑啊。”江霈渝后知后觉地喃喃道。
“是坑，但自由肯定需要付出代价。”祁铮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往接待大厅的方向走去，“希望我们今晚能有所收获，不至于平白冒险。”
仅靠月光照明的接待大厅仍是朦胧一片，但这时饭点已过，水族箱的底灯也熄了，粼粼波光折射在雪白的墙上，让江霈渝有种回到玩斗兽棋那个房间的错觉。
白馨茹依然坐在接待台后面，刚才被他弄乱的文件和摆设已经重新复位。
直到他们走近，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不会再有人进来的大门，眼神空洞得像个逼真的假人。
她的视线之中还站着个人。
林德朗也换了上了保洁员的工作制服，正背着手、眯着眼看水族箱里的鱼。
“叔，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内卷啊？”江霈渝快步走上去和他搭话。
“齁～你林叔这次大事不妙了啦。”悲伤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晃而过，很快转换成一种迷恋和惊叹的神情。他伸出手指弹了弹面前的玻璃，好像里面的东西能让他暂时忘记死亡带来的恐惧。
“林北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红龙，这个，一条就能卖出天价嘞！”
“这么好吃?!”江霈渝惊呼，原来这些鱼不仅好看，还好吃！他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发出了 “咕噜噜”的响声。
林德朗受不了地咂咂嘴，又道：“什么吃啦！这是观赏鱼……金龙鱼听过没啦，这是红龙鱼，你看这上面的紫光珠鳞……哎哟！”他抱着双臂打了个夸张的冷战，“挡未着！”
江霈渝不解地打量着这些足有一臂长的鱼，他的价值观受到饥饿的强烈左右，怎么想都觉得不能吃的鱼就一文不值，反正又不能带出去卖。
不过，这次的boss为什么要将一个水族箱设置在这么醒目的位置，还给它赋予这么重要的报时作用呢？
玉米和鱼，总不会是三圣集团找到新能源后，还想搞些亩产一万八的黑科技吧？
江霈渝定定看了会儿，突然“咦”了一声。他重新数了一下，水族箱里面果真有十三尾红龙鱼。
“不会吧……”江霈渝嘀咕着，头皮阵阵发凉。他转头看向白馨茹，提高声音问道：“三天后加的是什么菜？”
“红烧鱼。”
听到这个不算意外的答案，他险些捂着嘴吐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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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佑海康复中心13★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