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佑海康复中心12★污渍

“这是什么?”一直躲闪众人视线的谢梦一脸反胃地捂住嘴,很夸张地后退了一步,她此前的存在感与透明人无异。

“玉米羹,你不吃我就倒回去了!”取餐窗口后冒出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口罩只将将盖住了他的嘴鼻,通红变形的耳朵挂着两条弹力绳,绷到极限的绳子在脸颊勒出三坨无处安放的赘肉。

江霈渝记得在神龛上看过这张脸。

谢梦被这么一吼,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而且玉米羹那种近似鼻涕的质感超出了她的承受底线。

众人见她原地踌躇片刻,把慌乱中揣进裤兜里的手拔出来,又重新插回去,重复几次后,她突然以一个仿如鸵鸟展翅的滑稽姿势大声问道:“没别的选择吗?!”

“没了!爱吃不吃,不吃拉倒!”男人也没等她回答,抄起取餐窗口后的一只不锈钢碗,哐哐两声就把玉米羹倒回了保温桶里。

“这里只有统计绩效那天会添一样菜,其他时候都吃这个。”白馨茹仰头喝干碗里的残羹,转手把碗扔进回收塑料桶里,离开前再没看任何人一眼。

殷至泽连忙拿过一碗玉米羹坐回自己的座位,生怕食堂大叔一个不乐意就把全部人的口粮都没收了。

“江仔,快拿快拿!”林德朗一边招呼愣在座位上的江霈渝,一边冲上前拿了一碗,他经历过□□,连芭蕉树的树根都刨出来吃过,这碗细腻的玉米羹在当时绝对算得上珍馐。

当其他人还处于观望状态时,“第一个吃螃蟹”的殷至泽突然发出一声惊叹:“太他妈好吃了!”

脏话瞬间提升了这句话的可信度,馋了很久的唐灏松饿虎扑食般冲上去拿了一碗,猛灌一口,又满脸不可思议地再灌一口,而后才啧啧赞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只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玉米羹,为什么会这么鲜甜?!”他把碗刮得哐当作响,“太不可思议了!就像以前吃过的黑松露一样!”

“没这么夸张吧!何况这种地方哪来的黑松露?”受过一轮毒打的沈兰夫不敢相信“层”会突然用这种级别的好东西招待他们,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尝试性抿了一口。

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胜过了千言万语,其余人纷纷一拥而上,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在吃什么烤肉大餐。

陈煁一脸不可思议地端起自己那份,边用调羹搅和,边看滴回碗中的糊糊。

“这黑色的颗粒……不会是蟑螂屎吧?”这句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这东西的味道的确奇鲜无比,明明是素菜,却有种区别于植物的肉香味。他舀起一勺子还想再吃,但马上联想到刚才说的那句“蟑螂屎”,又败兴地放下了勺子。

“……真有那么好吃?”江霈渝把碗拿在手里才敢问这个问题,取餐窗口后面的暴躁老哥果然不悦地挖了他一眼,鄙夷的眼神像在说他不识货。

“啧……怎么说呢,就是吃起来不怎么素。美食的最高境界就是把素菜做成荤菜的味道,开水白菜听说过吧?看不见但吃得着,就像甜食的最高评价是不甜,同一个道理。”陈煁抬了抬眼镜,如实分享了自己的感受。

“这么玄妙?但在‘层’里吃东西,这倒是头一遭。”陈煁这番素和荤的理论让江霈渝莫名反胃,根据他之前在玉米地里瞥见的那抹白影,这玩意说不定真是荤的。

“看到仓库里囤的那些干玉米棒,我还以为那地里种的是普通玉米,没想到是甜玉米。”江霈渝嘀咕着看向祁铮,想用眼神跟他交流这种食物是否安全。

祁铮却示意他看杵在一边的谢梦。

江霈渝会意,把碗放在桌上,“你怎么办?”话音未落就听谢梦的肚子抗议般叫了起来。

谢梦难为情地红了脸,转身就跑。

“哎哎哎!先别走!”江霈渝连忙叫住她,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对窗后的“执勺人”说:“大哥,她刚来体验生活不懂规矩,能不能再给次机会呀?”

“你、你不用求他,我……我才不吃这种东西!”谢梦瞪了餐桌边仿若饿鬼的一群人,捂着嘴跑了出去。

“嘿!”执勺大叔怒目圆睁,“啪”的一声把小窗摔上,扬长而去。

“谢梦!”江霈渝指指自己的碗,示意他帮忙看着,转身就追着谢梦跑了出去,几步后在楼梯堵住了她的去路。

“就算那东西不怎么顶饱,但接下来会有高强度劳动,你不吃会撑不住的。”江霈渝没有危言耸听,也不知是不是来时比以往折腾,他在下船后就有种饥饿和疲惫感,而这种真实的感觉在之前的“层”都被弱化,甚至趋近于无。他想这或许是“层”的特性,也很可能是尚未被发现的潜规则。

“我不是嫌那东西不顶饱……是不能吃,更不想吃!”谢梦耸起肩膀挡着自己的脸,全身用力靠在墙上,假如她有穿墙能力,此刻很可能已经躲进去了。

“为什么不能吃?……‘那东西’?你从刚才就一直这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江霈渝走上一级台阶逼近她,谢梦紧张地躲避他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起来。

突然,江霈渝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手,五指迅速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个?”

谢梦的肩膀瞬间停止了颤抖。她瞪大双眼,惊讶地看向江霈渝——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直视别人,所以在看到他的异色虹膜后,居然一反常态地直勾勾盯了一会儿,怔愣片刻才挪开视线,用力地点点头。

江霈渝收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换了种比较柔和的语气问:“除了这个,你还看到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我不吃。”谢梦突然呼吸急速,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好好,我不问了,你放松一些。感觉还好吗?”江霈渝连忙往下退了两级,给她留出足够安全的社交距离。

谢梦抓准时机往反方向跑,一溜烟跑回了自己位于食堂相对方向的员工宿舍里。

她离开后,江霈渝也暗自松了口气。身为社牛的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社交压力。

虽然谢梦没有正面回答,但她的表现证明了江霈渝所见并非错觉,而且她看到的很可能比他多些,以至于一看到玉米制品就恶心。

江霈渝非常能理解这种感觉,他现在想起四合院那锅炖汤还会下意识反胃酸,那股恶心劲还没过去,这会儿又来了个品种不明、横看是素侧成荤的玉米,看来三圣集团是铁了心和人过不去,搞的全是些糟蹋食物的缺德研究。

他很快又换了个角度想,说不定这个缺德集团的终极目标就是消灭人类暴政,不然怎么会对高维算法机感兴趣?即使罗杰是大股东之一,再假设他有无与伦比的口才,但要凭一堆假数据得到那种国际大集团三分之一股东的支持率,怎么想都很扯淡。除非这集团本来就是罗杰·维森的,所谓投票表决只是走个过场,不然这么高的支持率,直接让集团重组不是更方便吗?

难道在高维算法机成功之前,这三分之一的人都相信“层”的存在?仅凭对新能源的渴望,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而且开发方式还这么抽象,不,说近乎想象还比较贴切。

江霈渝靠在墙上静静地想。

一个想法如幽灵般爬上他的脊椎。

假如这三分之一的人是在知道答案的前提下通过了表决呢?

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

恍惚间,他已经从楼梯返回了食堂。祁铮依然坐在位子上,静静看着两个并在一起的碗,看样子是一口也没吃。

一边的陈煁本就食不下咽,抱着双臂紧盯门外,似乎从一开始就机敏地察觉到他俩的异样,愣是抵御住了磨人的饥饿感,没再碰碗。

祁铮看他面色沉重,根本不用多问就知道面前的食物碰不得,任肚子叽里咕噜响个不停也没动手。

“江仔,你不饿吗?”林德朗舔舔嘴问,眼里发出仍不餍足的绿光,仿佛被关在地牢里饿了好几年的野兽。

“叔,你觉得饿吗?”江霈渝反问。

“饿!”林德朗不假思索地应道,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夭寿~这种好康,林北好久没吃到咯!”

江霈渝转而看向其他人,横竖面积最大的唐灏松和沈兰夫连忙点点头。

“这么点怎么够吃啊。”殷至泽眼圈泛红,狠狠地瞪了紧闭的取餐窗口一眼,眼珠子忽地滴溜一转,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陈煁扫了他一眼,把碗往前一推,笑着说:“你要是觉得不够……不过,我刚才已经尝过味道了。”

殷至泽像个瘾君子,双眼外凸、嘴角流涎,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抄起碗就把玉米羹往嘴里灌。

“就当你孝敬林叔了齁!”林德朗也不等江霈渝开口,猴急地表演了一个暴风吸入,眨眼间就把玉米羹全部炫光。

江霈渝愕然看着光可鉴人的碗底,又缓缓闭上了微张的嘴唇。他想,此时善意的沉默也许会令所有人都好受些。

然而区区一两碗比水稠一些的羹汤并不能满足他们的辘辘饥肠。

殷至泽把碗放下后,双眼就没离开过那扇紧闭的取餐小窗,江霈渝喊了他好几声,才迟钝地应了一句“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越来越饿了?”

“是……难道这里面有毒?”殷至泽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脸色铁青地想伸手抠喉。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霈渝连忙制止他,转向坐在一角静静看着众人的娵时纳,“你,饿吗?”他一边比画一边用夸张的嘴型问。

娵时纳露出一个纤尘不染的笑容,用食指点点自己的耳朵,边用手语比画边动嘴巴,似乎想表达自己能听见,但不能说话——而且,他不饿。

“噢……我大概懂了。”江霈渝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用调羹转着面前的空碗一边说,“我们的饥饿程度似乎和签运有关。”

“签运?这次的淘汰条件是饥饿?”殷至泽紧张地追问。

“我暂时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是签运越差越容易饿,而且怎么吃也吃不饱。也许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体能会入不敷出,从而产生无法弥补的饥饿感,就像锂电池会在使用和充电的过程中发生不可逆的损耗,我们的体能很快就无法支撑二十四小时的超强度——甚至八小时的正常工作,导致在绩效考核被评为劣,最后淘汰……当然,这都是我的假设。”

祁铮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哐当——”殷至泽唰地站起,不小心把刚才随手放在桌边的碗和调羹都碰到了地上。

江霈渝不想继续打击他,识趣地闭嘴。

连炫两碗玉米羹没能改善殷至泽的苍白脸色,就连最开始干净平整的衬衫和西裤也变得肮脏不堪。

从抽到下下签开始,这位律所精英就无可挽回地陷入了颓势。

不对,他身上这些灰尘是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之前有吗?

江霈渝盯着他肩上一块污渍,眉头轻轻蹙起。

“你提过曾经有人没按签运顺序淘汰对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殷至泽突然问。

“知道的话一定会和大家说。”

“好的。”

殷至泽没头没脑地应了声,毫无征兆地抬脚离开了食堂,只剩其他人面面相觑。

“等等,我们四楼的还没分房间吧。”颜娅坷想追上去把人拉回来,可等她追到门边,殷至泽已经跑没影了。

陈煁哂笑一声:“原来你刚才主动问每层有多少间员工宿舍,就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啊。”

颜娅坷语带微愠道:“这个问题只有我们四楼需要头疼。”

“分房这个步骤没有意义。除非我们三个男的在同一间,否则你的房间里肯定得有一个人。”祁铮说。

“但是,詹桂香也没说不能住去别层的房间吧。”在这里继续坐下去也没有意义,江霈渝也站了起来,“她只是说,得留个人在房间里应付突发事件,你选择进入长时间睡眠时,肯定处于打卡下班的状态,这样一来,即使你去别的楼层睡觉也不会被判定为擅离职守,这种操作只需要考虑三个问题:是否有宿舍愿意接纳你——我建议你找三楼的人沟通,这样四楼有突发事件你也可以及时上来支援。其次,一旦要应对突发事件,你不可能来得及重新下一楼打卡,因此你很可能会义务劳动。最后,你得说服原来同一楼的人帮你分担休息时的工作。”

“你可以和我睡同一间。”工作片区被分在三楼的郝佳惠说。虽然颜娅坷曾经因为立场问题对她不太客气,但她仍然愿意向对方伸出援助之手。

颜娅坷双手合十对她表示了感谢。

“我没意见,你呢?”江霈渝探头看向祁铮。

“我无所谓。”祁铮马上答道,反正颜娅坷的室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他。

“那行,我们现在只需要去做殷至泽的工作了。”江霈渝用拇指比了比门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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