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沉着的祁铮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白馨茹……”颜娅坷看到女生胸牌上的名字，已经激动得声音颤抖。
即使是从日昇补习社之后才被卷进来的人，稍微用点心也会记得这个谜一般的名字。
白馨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是语气淡淡地说：“嗯，你们也可以叫我小白。”
新人已经跟着白馨茹的脚步往左边的长廊走去，但江霈渝只有目光随着她动。
震撼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她为什么会以NPC的身份在这里出现？她在日昇补习社后去了哪里？她既不是层主，也没有被“层”吸收，为什么能通过抽屉给他们传字条？她究竟是真人——是自主进入者还是被偶然卷进来的倒霉蛋，抑或是贯穿始终的NPC？她究竟知道什么秘密……诸如此类的问题瞬间塞满了他的大脑，导致他根本无暇分心去操纵自己的肢体。
如果说他身上充满了谜团，那白馨茹也是个与他旗鼓相当的角色。
白馨茹的出现无疑是个意外，因为这个名字就如她本人的状态一样——在之后的两个“层”中销声匿迹了。
一旁的祁铮率先从惊愕中回神，为免打草惊蛇，他轻轻拉了双眼发直、双脚钉死在地上的江霈渝。
江霈渝惊呼一声，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惊慌地抓住了接待台的边缘，意外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扫了下来。
两人此时已经远远落后于队伍，杂物落地的声音引来其余人驻足回望。
“抱歉，是我催他走的时候没注意力度，我们马上就来。”祁铮一边道歉一边蹲下去帮江霈渝收拾东西。
“你们快点跟上来，待会我只说一遍。”白馨茹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
“来了来了，等等我们！”江霈渝把东西放回桌上，马上朝队伍跑去。
一楼被接待大厅分成了三个部分。因为追求流线型设计、强调留白艺术，所以这层实用面积不大，两条走廊加起来才占了这一层直径的三分之一，因此房间也不多。
走廊低矮的天花板上装着瓦数不高的荧光灯，左右两边是款式统一的铝合金门，此时正静静地反射着钛白色的哑光。
门与门的间距不宽，门偏下的位置有一扇成语词典书脊大小的小窗，还装配了一块只能从里打开的挡板，应该只能用来传递碗碟。
江霈渝根据目测的数据，简单地脑补了一下门后的情况。这些房间应该是窄长的，别说放席梦思之类的床垫，置下一张单人铁架床后，人就没多少活动空间了。要说这里是康复疗养中心，初步看来名不副实。
虽然每个房间都大门紧闭，但这些铝合金门的质量看起来并不好，可走廊上除了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居然没有听到房里传来丁点动静。
静得很像没有活人。但每扇门上都有一把锁，不是那种能双向打开的防盗锁，而是最原始的门栓和挂锁——也就是说，里面确实关着什么。并且一定得从外面把锁打开，否则里面的人根本没办法出来。
简直就像监狱。
他为这个地方找了个更贴切的名字。
走廊不长，江霈渝和祁铮刚赶上他们，白馨茹就停下脚步，推开一扇没有上锁且没有房号牌的门：“这是一楼其中一间员工宿舍，另一间在那头。”她抬高手臂往后一指，“两边都有往上走的楼梯，但上班打卡的地方在这里。”
她松开按在门上的手，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江霈渝刚才远远就看见这边闪烁的微弱红光，虽然早知那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但亲眼看见的瞬间，还是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狭窄的空间里靠墙放着六个雕花红木双层落地神龛，每层放着五个巴掌大小的黑边相框，KT板和玻璃之间夹着一张黑白照，而且因为摆设角度，照片里的人像“动作”一致地注视着来人。
在两旁电烛台的红光渲染下，每个人都像少走了四五十年的弯路。
“呸呸呸！谁教你们这么做的！”林德朗果然是第一个，也是反应最激烈的人，如果不是江霈渝和陈煁拉着，他已经上手把自己的照片掰下来了。
白馨茹好像不觉得这种形式有什么问题，无动于衷地指着相框前的红色按钮说：“你们每天上班就按这个按钮打卡，照片立起来，证明你们正在上班，照片倒下去则相反，今天的工时计算到此结束。切记，如果涉及加班，不要按照正常的下班时间打卡，而是在结束加班后再让照片倒下去。中午和晚上各有一小时吃饭和休息时间，但你们不用刻意过来打卡，因为无论你们用不用，计时系统都会自动扣除这两个小时。”
殷至泽很遵守规则地举手发言：“如果在这两小时内无人响应紧急情况导致严重后果，这个责任归谁？这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是劳动单位给予我们劳动者的，按照规定，我们可以自由支配这两个小时，而且对该时间段内发生的任何意外负责。”
“我们这里默认错峰休息，”白馨茹说，“因此，不会出现无人响应的情况。”
陈煁怪笑一声，说：“我听懂了，虽然他们按照规章制度给了休息时间，但这里潜规则就是非必要不休息。你们想吧，既然我们要住在每一层的宿舍里，而且规则只说了我们要对严重后果负责，却只字没提免责的事，那证明我们的工作时间不是八小时，而是二十四小时。这儿就是妥妥的黑心企业、血汗工厂，比我们做游戏的还没人性。”他在最靠外面那个神龛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用指甲敲了敲，“这个牌子一旦竖起来，你们就别想有倒下去的那一天。”
祁铮眉头一松，“挺方便的，让我们赢在人生的终点线上，一劳永逸了。”
他的地狱笑话得到陈煁的大力赞赏，这可能是他俩唯一能和谐相处的时刻。
“你们应该把电子香也安排上。”陈煁略感不满地抱怨。
白馨茹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这里是可以请假的，加班时间也可以用来调休。”
“如果错峰调休时，同一个片区的队友工作出错了，需要负连带责任吗？”江霈渝问。
“这倒是不用。”
众人一阵兴奋，但江霈渝被套路惯了，知道肯定没这么简单，马上问：“请假和调休所需的工时是按1:1抵扣吗？”
“不，调休和请假时间不满三十分钟的只扣一小时，在三十分钟到三小时内需要使用三个工时兑换，之后每增加一小时需要扣减三个工时。”
“卧槽！如果不是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真想走劳动仲裁！”沈兰夫气得捏紧了拳头。
“就算在外面遇到这种不人道的潜规则，大多数劳动者也只会选择吃哑巴亏，毕竟不遵守，只会被人为出局。”殷至泽颇感无奈地笑了笑，“这种情况在我们律所也很常见。”
这番话触到了在场所有社畜的痛处，表情都不由自主地黯了黯。
“宿舍里配备独立卫生间和浴室，你们的工作制服也在里面。”白馨茹说完就要离开，江霈渝马上迈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吗？”
“能问一下你们这里关的是什么人吗？”
“是需要帮助的人。”
江霈渝知道从她的口中很难再问出有用的信息，于是换了个角度问：“我们进来后没看到这里有时钟，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吃饭？”
“时钟？”白馨茹好像对这个名词感到十分陌生，但没有过分纠结，“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个鱼缸了吧，里面的灯每天都会定时开关两次，每次持续一小时。鱼缸的灯熄了之后，食堂也会关闭。”她话头顿了顿，像在估摸这次的灯已经亮了多久，“……现在应该就剩下半小时了，正好，你们跟我一起去吃晚饭吧。”
白馨茹说完就往旁边的楼梯走去。
“这里天黑得比较快吗？”从他们来时看到的那轮明月以及周围的环境来看，说这顿是消夜还比较合理。
“我们这里的天不会亮。”
颜娅坷马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但任凭她怎么按都仿佛废砖一块。她以为是自己落水时把手机泡坏了，但其他人的手机也是同样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们掌握的时间流被这次的层主禁止了。
天不会亮，所以不需要计时的工具，这样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就变得合理了。
果然，没有规则就不存在违规了。
江霈渝紧跟着她走上楼梯，下意识回头往神龛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那一排排“工作照”的主人究竟还有几个还“活着”。
“走楼梯的时候不要分心。”慢他一级的祁铮严厉地纠正他的坏习惯。
江霈渝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蒙混过关。
这里的食堂设置在二楼，纯木制造的风格和一楼的极简设计风有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们都有种瞬间从现代穿越回古代的错觉。不过这些梁柱的卯榫结构更符合江霈渝对这种建筑的认知。
食堂的面积不大，目测是打通了两个房间改造而来的。
小得可怜的前厅只有四套连体桌椅，一行十三人瞬间就把空位坐满了，几个老队员又双叒有种熟悉的、被安排妥当的感觉。
靠门的地方放着两辆嵌套在一起的小推车，想必这就是他们接下来的工作伙伴。
“你们自己拿吧。”白馨茹从取餐窗口端出一个餐盘，径自走向最后一个空位。
江霈渝正想问怎么不用点菜，一站起来就看到她的不锈钢碗里只有一摊嫩黄的稠液，在调羹的搅动下，隐约能看到里面一粒粒澄黄的玉米和一些类似黑胡椒的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