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签筒！
江霈渝在心底叫了一声。
他重新抬头，这才注意到女生身后还坐着好几个人。
祁铮跳到旁边较为结实的土块上，将江霈渝从看起来随时会塌陷的木糠地里拔了出来。后面几人也直接从水泥地上跳过去，奇怪的是，在江霈渝踩进水里的瞬间，刚才躲在玉米杆后来势汹汹的未知生物就没了动静。
两个场景的转换有种“层”特有的突兀感，却不像杉寿堂里的那么割裂，那些向上伸展的叶鞘越过了场景接续的分割线，好像随时会活过来用叶片抽他大嘴巴。而且他总感觉这些茂密锋利的叶片后，一直有双贪婪的眼睛如影随形。
“先别想这么多。”祁铮按了按他的肩膀。
江霈渝倏地回过神，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长吁一口气，心想要是再多待几层，这种草木皆兵的精神压力迟早会把人逼疯。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根据经验，刚才那些不知面目的生物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那种猥琐的视线应该就是来自那种东西。
他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玉米地，赶紧往巨石的方向走。
巨石上坐着三男三女，加上他们七个，一共十三人。
又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江霈渝蹲下去瞧那尊雕在巨石里的三圣像，虽然石像的眼睛被故弄玄虚地蒙了一条红布，但除了雕刻的石料不同，其余部分和他们在地下祭坛看到的几乎完全一样。
既然罗杰和“觉”都脱离了S.T.G，为什么他们遇到的“层”还和这个集团脱不了干系？照郝佳惠的说法，S.T.G的戏份早该杀青了才对，难道他们遭遇的“层”都是S.T.G时期的研究组留下来的？
“你似乎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穿兜帽卫衣的女生趴在巨石边缘往下瞧，笑着对蹲在石像前的江霈渝自我介绍，“我叫马星星，能麻烦你介绍一下情况吗？”
江霈渝抬头看她，马星星为了表示礼貌，还特地扯下了兜帽，露出整齐的**头，令人羡慕的发量厚厚地压在头上，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你们是怎么来的？”江霈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起来看向了其他几人。
“和你们一样啊。”背对马星星坐在巨石上的长发女生满脸警惕，用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把问题打回江霈渝身上。她说话时浑身如筛糠般颤抖，不知是因为周围的温度还是害怕。
江霈渝没打算勉强他们回答，自从知道“层”会以某个标准把人吸进来后，这个问题的作用就像寒暄一般，纯属没话找话，能以此探探新成员的性格或问出点什么东西来就更好了。
“我是突然出现在那条路上的。”一个很有福相的男人吃力地从巨石上翻下来。他脸颊上的肉在对抗地心引力的斗争中落败，像法斗犬一样耷拉着，肥厚的肉眼泡无法藏住他的惊恐与疑惑。
他迈着艰难的脚步走到江霈渝和祁铮跟前，食指犹豫地点了点，才说：“来这里之前，我好像还躺在病床上。”
江霈渝在心里了然地“噢”了一声，和祁铮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到这块石头，我还以为自己走到三途川的界碑了呢。”
男人委屈地用胖手揉了揉眼，闪着泪光的小眼睛和抖动的肚腩竟然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让江霈渝把嘴边那句“难说”咽回了肚子里。
“你刚才一路跑过来可费劲了吧。”陈煁一边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一边走到男人的面前。
胖男人被这个突然冒出来、镜片还反着寒光的青年吓了一跳。他似乎没听出话中的挖苦，倒苦水般说：“可不是嘛！也不知道里头藏着什么东西，我跑也不是，停也不是……”
江霈渝对于这一点深有同感，正想搭腔，巨石上又跳下一个男人。这次的女生除了马星星都比较谨慎警惕。
她在石头上探头探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从近两米高的巨石上下来，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爬上去的。
没等江霈渝细想，刚走过来的男人就打断了胖男人的话，颇显不耐烦地说：“我叫殷至泽，我们几个是分别从那条路上过来的，我来的时候，现在还坐在石头上的男人和那几位女士已经在了。”
“对，我是这拨人里最后一个来的。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唐灏松，就是站似一棵松的那个‘松’。”他语气轻松地说，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以这种自嘲方式介绍自己，“别看我现在这样，我曾经也是高富帅一个，这是得了甲亢吃药导致的。”
殷至泽对他体型的成因并不感兴趣，被打断后更是露骨地剜了他一眼。
“这里应该不是我们原来所在的时空吧。”殷至泽笃定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几个组团出现的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能不能请教一下，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要干什么，我们还能出去吗？”
好家伙，这提问直击要点，比他初来乍到时强多了！
江霈渝一边暗自打量殷至泽，一边感叹他的犀利。看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衬衫西裤，浑身散发着干练的气场，应该和陈煁一样是个专业人士。
“我们可以出去。”沉默良久的祁铮主动答道。
江霈渝明白，这和他刚才主动搭话的用意是一样的——在新人中可能潜伏了内鬼的前提下，多一个盟友就多一分胜算。主动分享情报是最容易获取好印象的途径之一。
祁铮略去了江霈渝、郝佳惠和自己的特殊身份，在之前总结的基础上增加了世界观介绍，逐一回答了殷至泽的问题。
“这也太科幻了吧。”听了祁铮的话，殷至泽大受震撼，“你们是在开玩笑吧？”
江霈渝还以为他是迄今觉悟最高的新人，没想到他之所以主动提出不在原来时空一说，是为了得到否定的回答。
“那我们还可能是活着的状态吗？咳咳……”刚才那个满脸警惕的长发女孩剧烈地咳了几声，攀着石头边缘慢慢滑下来，未等站定，就颤颤巍巍地往人群走来。
“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法回答你。”江霈渝代替祁铮答道。虽说已经搞清楚“层”把人吸进来的方法，但他还没搞清楚宋兆富这个特例是怎么产生的，祁铮和郝佳惠也未提及过“层”能不能把死人或者灵魂吸进来——如果可以，这就不是科幻走向，而是玄幻剧情了。
“这样啊……”女孩刚才亮闪闪的眼睛黯了下去。
见这边聊得火热，剩下几人也陆续从巨石上爬了下来。
颜娅坷见马星星坐在上面干着急，和郝佳慧一起过去把她弄了下来。
“谢谢小姐姐们！”马星星在地上站稳，笑得弯起两只圆圆的眼睛。
颜娅坷看着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部的马星星，震惊道：“你……还是个孩子？”
“不，我今年已经27岁了，是因为遗传的侏儒症才会这样。”马星星依然笑眯眯的，见其他人还盯着自己，连忙动了动四肢，“短是短了点儿，但是不耽误用。”
“啊，这、这就好，这就好……”颜娅坷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人的不幸，一边胡乱拣着词回应，一边缩回人群之后。
江霈渝瞥了眼一旁空有表达欲但始终插不上话的唐灏松，又看向捂着嘴压低声音咳嗽的长发女生，最后把视线放在了马星星身上：“如果是我猜错了，先给你道个歉。你这个遗传病是不是会有什么并发症？”
“你怎么知道？”马星星兴奋地高声道，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我的心脏有个洞。”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她的乐观让后来的几人都对这个罹患侏儒症的女生产生了点敬佩之情。不过，从几个新人的情况来看，这次筛选进来的对象好像都不太健康，那个终于缓过气来的长发女生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叫慕云蝉，身体一直不太好。”她说话时似乎还想咳嗽，但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来这里之前还在输液，几乎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站在那条水泥路上了。”
慕云蝉在说到“站”字时，双眼蓦地一亮。
“你是不是得了支气管炎？”江霈渝用下巴往后点了点，“玉米地里的东西没追你？”
慕云蝉摇了摇头：“我肺活量不太够，咳嗽只是因为刚才跑得太忘我了……”她憋红的脸上难掩喜悦，“我在三岁那年就因为车祸失去了双腿，近二十年来都是在轮椅或者床上度过的，我早就忘记奔跑是什么感觉了……”
“我也是啊！”马星星自来熟地搭腔，“这个病和我一起出生，平时稍微走快一点都会喘不过气来，别人看我嘴唇发紫，还以为我要不行了呢。”她笑着仰头看向江霈渝，“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可以让我畅快淋漓地跑一回，这里也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糟嘛！”
江霈渝挑挑眉，一丝疑惑在他的心头闪过。
“嗯？这么说，这次的boss还是个医圣？让倒霉蛋夺路狂奔，背后原因竟让人暖心。”陈煁没放过这个吐槽的机会，抻着脖子强行加入了对话。
“不过，我也不是一直享受风吹拂的感觉，最开始还因为不知道怎么走路在地上爬了一会儿。”慕云蝉似乎因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羞赧，稍稍平复了心情才继续说，“后来发现那条路怎么也跑不完的时候，也短暂地停下过脚步，但那些‘东西’似乎没有要冲出来的意思。”
“对！”马星星挥了挥小短手说，“他们好像只是想把我们撵到这里来。”
江霈渝了然地点点头：“懂了，催进度的把戏罢了。”说完，视线不经意扫到一直往这边瞧的唐灏松，这个介于社牛和社恐之间的男人尴尬地笑了笑，似乎因为刚才的奔跑带给他的只有痛苦，所以没能参与他们的谈话。
同样没开口的还有后来的一男一女，女生看起来也很年轻，但一直躲闪着其他人的眼神，双手无所适从地揪着自己的衣摆，还一直想往巨石所在的方向靠。
“你呢，妹子？你可以不说自己的来历，但起码得把名字告诉我们吧。”江霈渝尽量扯出一个营业性质的笑容，“毕竟在这里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为了共同目标一起奋斗的队友了。”
斜对角的颜娅坷忍不住笑着乜他，一脸“你个摊饼大师又来了”的表情。
“谢梦。”女生果真说完自己的名字就不再开口。
江霈渝把视线投向最后一个男人，但在看清对方长相的瞬间，心头蓦地跳快了一拍。
这个一直沉默缩在所有人背后、几乎没有吸引丁点注意力的男人，居然拥有非常出色的外表。他高鼻深目，身材高挑，自带一种忧郁的气质，应该是个混血儿，而且他四肢健全，双目有光，除了有点瘦弱之外，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健康问题。
感受到江霈渝的打量后，男人抿着唇对他微微一笑，而后转身四顾，最终大步走向那块巨石，从签筒里抽了一根竹签，在湿软的木糠上规规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万万没想到这么个漂亮的小哥居然是哑巴。
江霈渝走上前歪头看了会儿，但三个字里只认识两个。
“这是什么怪名字？”他向祁铮投去求助的目光。
祁铮面色不豫地走过来，往地上瞧了一眼，没好气地说：“娵，音同拘束的拘，娵时纳。”
江霈渝刚撅起嘴没来得及出声，过来凑热闹的陈煁就怪叫道：“我尼玛……上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