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也就是说，他是在“觉”遭遇致命打击的次年“失踪”的。他的父母作为“觉”的核心人物，他们很可能是他被多方“通缉”的主要原因。
“你们听了刚才的叙述，是不是认为‘觉’的发展一定会比罗杰阵营好？”郝佳惠又自问自答道，“在这种跨越维度的竞争中，道德感高的一方反而会逐渐处于下风。根据‘层’的形成规则，‘觉’能掌握的‘层’只会越来越少。”
“因为你们不强迫人进‘层’？”陈煁挑了挑眉，显然不全相信她的说辞，“那你们脱离三圣集团……呃，S.T.G后都是怎么开展研究的？”
“其实把S.T.G称为三圣集团也没错。”郝佳惠善解人意地说，“在集团成立初期，他们的确崇拜着一个宗教团体，这个团体的教义就是‘永生、自由、富饶’，分别对应蛇、鸽子和山猪。”
江霈渝暗自点点头，这倒是和他们在柳宅得到的信息一致。
“嗯……强不强迫的，这真的无法轻易下定论。起码在最初期，大家都是秉承对探索研究的热爱自愿进来的，但热爱是一种有保质期的东西。”郝佳惠点着自己的嘴唇沉吟，“‘觉’在顶峰时期，组员的人数才将将超过一百。”
陈煁了然：“说到底还是样品基数的问题。”
“对，这种形容很准确。”郝佳惠赞许地笑道，“暗影所在的‘层’，只要它们增殖到一定程度，就算没有人为瓦解，也必定会走向坍塌。而‘觉’在进行探索活动前，会根据监测数据的初始数值，粗略地估算‘层’的大小和难易程度，最后再根据签运给组员分队。久而久之，我们虽然能以极高的性价比得到研究结果，但手上的资源‘层’也会越来越少。”
“签运……难道是我们也抽过的那种吗？”颜娅坷惊讶地问。
“是的。那是甄·阿莫斯最喜欢的把戏。他明明是个科学家，却总觉得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运，而神明会通过那种小小的竹签启示凡人……在理论和实践都得不到结果后，这些狗屁科学家好像都爱往神啊鬼的上靠呢。”郝佳惠按着膝盖笑起来，“不过，给他引入这种占卜方式的人，可是江博士。”
江霈渝牵强地苦笑一下，这个信息显然没刺激到点上。看来他把亲生父母的信息删除得很彻底。
郝佳惠没立刻把话接上，就像一个运行得特别顺畅的程序突然卡住了。她嘴角的笑意完全消失，一种冰冷的阴狠随着她抬头的眼光一闪而过，讲述的声音重新响起。
“‘觉’这种燃灯式做法虽然能妥善得到第一手资料，但实在费人，何况我们还很穷。”
“冒着生命危险和暗影交易换来的超能燃料，除了要支付自由佣兵组织的保护费，还得支撑实验开销和殉职研究员的抚恤金。加上保护费连年升高，在‘觉’的经费被逐渐掏空后，他们的庇护其实就剩个假把式了。”她露出了刻薄的表情，“所以说，我是真的讨厌这些道貌岸然的科学家，道德和信念可是最不值钱的玩意，还好并不是所有科学家都是傻子，这些聪明的科学家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腿，非常果断地选择了跑路，这就是‘觉’遭遇的技术出逃事件。”
“嗯……其实叫叛逃事件更准确吧。当时，因为多年的探索活动，‘觉’尚存的成员不到五十名，却有近半的人抵挡不住巨额赏金的诱惑，带着‘觉’的研究数据和技术逃往了罗杰阵营，‘觉’藏身的地下基地位置也随之暴露。
“这时，佣兵组织和‘觉’的合作已然破裂，面对联邦的精准扫荡，‘觉’毫无还手之力，江博士和莫博士带着未完成的研究数据殿后，但撤离时，他们乘坐的渔船突然沉没，我们连他们的尸体都没有找到，甄·阿莫斯被罗杰生擒后再无音讯。‘觉’被一举攻破，就算侥幸躲过联邦追杀，还有S.T.G黄雀在后，四散的成员都选择隐姓埋名，保全性命，只有极少数的成员为了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希望，为了那一文不值的信念，选择低调地往返于‘层’和现实世界之间。”
虽然江霈渝之前就有隐约的预感，但亲耳听见父母已在十一年前死去，他还是真切地感到了悲伤。这对他来说，并不是简单的“2-2=0”。
“‘觉’最核心的技术，记忆提纯被罗杰阵营改成了更加冷漠、更干脆、成本更低的记忆清洗，前者只是把你的记忆剪切出来，将‘杂质’另存为，后者则是直接对他们不需要的记忆进行格式化，只是因为两者的技艺都不纯熟，根据个体差异，有的人能根据信息刺激或者时间流逝慢慢记起来，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有的人就算用强电流刺激记忆节点，也很可能想不起以前的事情。”
“记忆提纯的技术变成记忆清洗后，有没有被‘觉’反向吸收？”
郝佳惠看向祁铮，“这个时候，‘觉’已经没有条件进行任何创新了，就连原本掌握的记忆提纯技术也没有硬件支持实施。”
她的回答侧面证实了祁铮的担忧。
“我说过，你是聪明人，聪明人明白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在‘觉’和你接触过后，你很可能也和罗杰接触过，并借助他们的渠道进入了‘层’。”郝佳惠的脸上又露出了以往那种笑容。
“嚯，这下好了，闹半天，原来敌在本能寺？”看到祁铮吃瘪，陈煁忍不住幸灾乐祸。
“我记得自己是在‘觉’的帮助下进来的。”祁铮的眸子颤抖着，他的认知好不容易找到的锚点被郝佳惠的话轻易拔除了。
“嗯，不奇怪。你听说过‘逆脑回路’这个概念吗？”见祁铮摇头，郝佳惠又接着说，“这个概念的提出人也是莫博士。不过，这个研究在‘觉’遭遇技术出逃不久前才开始，同样作为技术胚胎被带去了罗杰阵营。”
“我之前说过，记忆提纯是将原有记忆的剪切，将记忆‘杂质’去除后，再写入原有的脑回路吧。这个脑回路……嗯……你们可以理解成记忆槽。虽然会让一些记忆画面变得空白，但这是一个顺着原有思路走的动作，但逆脑回路却是把原来应用强电流蚀刻的地方改用弱电流，将一段与原来完全相反，或者不存在的记忆植入原有的记忆槽，很好理解吧。”
这显然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概念，颜娅坷听得两眼发直，林德朗和沈兰夫干脆坐在一边打盹了。
“我听懂了。举个不那么准确，但很形象的例子吧。”陈煁说，“内存条，都见过吧。假设每个记忆槽上都插着一根内存条，每根内存条上有240针金手指，他们这个技术就是把上面的金手指，呃，就是上面那种金色的导电触片全撸下来，好比第1和2针是有用的，就把它们重新装回1和2的位置上，第3针是没用的，就把这个位置空开，继续往后装嵌……而这个逆脑回路呢，不仅把第1针旋转了，还给你装在第3针的位置上。我这么理解对吗？”陈煁举了个更具体的例子。
郝佳惠满意点头：“嗯，不错，你的智商比我预料的高出不少。逆脑回路的执行难度比蚀刻顺脑回路难了好几个量级，稍有不慎就会令施行对象在进入‘门’的瞬间引发暴走，或是在脱离‘门’后发疯。”
江霈渝不忍看到祁铮濒临崩溃的模样，想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祁铮却在被触碰的瞬间吓得几乎跳起来。
江霈渝放轻了力道，但没有松开手，“别多想，我相信你。”
“我的信任先放在这儿。”陈煁将一把空气放在头顶，一脸不爽地看向郝佳惠，“你说的话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郝佳惠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既然这个逆脑回路的实施难度这么高，又容易引发‘层’暴走，而罗杰的本意是保留和利用‘层’，在‘觉’溃散后，你们研究这种策反技术的意义是什么？”
郝佳惠闻言哈哈大笑，语带揶揄地道：“你的智商波动真大，这是专门针对他开发的技术。”
“既然说到我了，”江霈渝瞥了眼她指着自己的食指，“罗杰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在我身边安插内鬼？用你的话来说，想达到目的，杀了我不是更直接吗？”
“因为我们知道你手上有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郝佳惠说，“在我进来的时候，‘完美蓝图’的大门已经在三年前永远地关闭了，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完美蓝图’消失了?!”陈煁跟上了她的节奏，“那我们是因为它次生的‘层’才被卷进来的？居然不会因为母本消失而失去吞噬能力，真是不讲武德……”
郝佳惠却摇摇头：“不，我们既知的‘层’也在那几年间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从罗杰的举措来看，他们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江霈渝眯了眯眼睛，“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笃定我手上有东西呢？”
“其实‘觉’有两组算法机，不过另一组是江博士用维森教授弃置的半成品改造的，它们和江莫博士一起沉入了海底。”
江霈渝醍醐灌顶般“噢”了一声：“罗杰认为我的父母没有死，而是在渔船沉没时进入了‘门’，之后利用某个特殊‘层’的特性，成功研发出批量关闭‘层’的技术，他既畏惧这种技术，也想把它拿到手，可他找不到我的父母，因此，活着的我比死了的我更有价值。”
“这么看来，我不是‘钥匙’本体，而是‘饵’啊。你们用祁铮找到我，再用我找我的父母……”
他抱着一丝希冀问：“所以，他们是不是没有死？”
郝佳惠歪了歪头，“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之前一切拥有吞噬能力的‘层’，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增殖。但在‘完美蓝图’关闭后，它们选人的标准完全是在给自己找难受。换句话说，‘层’是在有意识地找死。”
“因此，我们更倾向江莫博士已经变成了‘层’，而且是权限更高级的‘层’。它将所有的‘层’都包裹其中，像入侵巨噬细胞的麻风杆菌，让‘层’从骨髓开始病变，将增殖的意愿强行改为坍塌……”
难怪“觉”会认为他手里握着希望。难怪罗杰会渴望得到，或者说想研究这种能力——假如能够分析拆解这种‘层’，罗杰阵营将得到等同于让视频快退的按键。
郝佳惠不再开口了，仿佛她的任务只是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是一个针对江霈渝的、行走的信息刺激。
江霈渝轻轻拍了拍祁铮的肩膀，将他从那种强烈的自我怀疑情绪中捞出来。
他收回手，“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觉’在十一年前被打散，我紧接着在次年‘失踪’，为什么你们在十年后才找上祁铮？”
“江莫博士把你藏得很好，加上技术出逃事件，知道你在哪儿的成员不是失踪就是死了，如果不是看到他发的寻人启事，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和你有联系。”郝佳惠想了想，“准确来说，在‘完美蓝图’坍塌之前，‘觉’还活着的成员都要放弃寻找江莫博士了，毕竟所有人都不知道所谓的希望究竟是什么，只有傻子才会为了虚幻的希望赴死。”
她说话时瞟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祁铮，“他进来的时间不长，一年不到吧，就找到你了。”
“第二，你们之前有过‘层’坍塌后还出不去的经历吗？”
她轻轻一笑，“没有，‘层’坍塌后，所有活着的人都会被赶出‘门’。”
原来答案早就出现了。
江霈渝沉默不语。
“无论你闯过多少难关，只要你不从这里走出去，就绝不可能回到现实世界，你只会陷入无尽的轮回，进入一个又一个‘层’，看着你的队友，你的朋友一个个死去，直至迎来你自己的死亡。问题是，你舍得选择毁灭吗？”
郝佳惠话音刚落，就听颜娅坷克制地叫了一声。
众人循着她的视线向上看去，漆黑的穹顶开始向四周溶解，以不同以往的方式让外面的微弱光线漏了进来。
“不要被她左右，坚持你自己的选择。”祁铮表情扭曲地咬着牙，眼中布满血丝。
“你真了不起。”郝佳惠按着膝盖站起来。
江霈渝置若罔闻，维持仰望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包裹众人的黑暗逐渐溶解，直至消失。
删删改改十几天，这两万多字都快被我盘出浆来了，后天更新新副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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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廊桥10★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