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江霈渝从恍惚中回神。
拍门声变得急躁起来，江霈渝下意识来到了门前，猫眼外是郝佳惠如临大敌的脸。
“是郝佳惠。”
江霈渝眯着一只眼，手搭在了门锁上。
“江霈渝！”
祁铮叫住了他。
他侧身回望逆光而站的祁铮，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几十分钟前，他站在过道里，并不知道自己将接受记忆狂潮的冲刷。
祁铮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矛盾，他似乎很想冲上来，但又克制地退回了原处。
江霈渝不解地皱了皱眉。
“不要开门。”祁铮用近乎卑微的语气恳求。
江霈渝几乎在同一时间拧开了门锁，稍一晃神，门就被一股冲力撞开了。他松开手急急退后几步，再看向祁铮，那双眼已经黯下去了。
那个特殊的异色虹膜让闯门的郝佳惠脸上闪过一丝惊惧：“浅层的记忆清洗果然没办法对付罗杰那只老狐狸！”
“罗杰？”
她没理会江霈渝，把视线投向神色黯然地站在屋内的祁铮：“你想把钥匙据为己有？”
听到“钥匙”两字，祁铮猛地抬起头，用锋利如刀刃的眼神刺向门外的女人。
“他是人，不是你们达成目的的冰冷道具。”面对郝佳惠，祁铮恢复了一贯的冷傲，“但你没有说错，我是要把他带走的，你们就是看中这一点才会找到我吧。我无所谓你们隐瞒信息，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你的组织，所以也不存在背叛。”
祁铮不再止步不前，而是快步挡在了江霈渝和郝佳惠之间。
郝佳惠轻蔑地哂笑一声：“是否背叛不是你说了算的……如果是‘觉’和佣兵组织合作的全盛时期，说不定还能拿出点像样的惩罚措施，但‘觉’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你这么做，我也奈你不何。”
这番话让筑起厚厚防御的祁铮有了瞬间的动摇，他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郝佳惠敏感地捕捉到这丝稍纵即逝的破绽，看向站在祁铮身后的江霈渝，那只拥有异色虹膜的眼睛让她无法忽视。
漆黑的虚空里传来门陆续打开的声音，陈煁和颜娅坷看到外貌大变样的江霈渝，有过瞬间的怔忪，但在片刻的迟疑后，还是走出了房间。摸不清情况的林德朗和沈兰夫在门边探头探脑，谨慎地选择了观望。
“他一定给你讲了个很长的故事吧。”郝佳惠没有因为身后的动静分神，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沿，自若地看着江霈渝说，“在做决定之前，不妨先听听我的版本。”
她挠了挠额头，似乎有些苦恼该从哪里切入。
“说说你刚才提到的‘罗杰’。”江霈渝轻轻拍了拍祁铮紧绷的手臂，先行跨出了门框。
他预感这次对话不会很快结束，脑海里刚浮现出“沙发”的概念，廊桥的地上就出现了七个蒲团。这货不对板的需求实现让他哭笑不得，这个空间的确和他有点关系，但就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那样陌生。
“嗯，这得从‘山上有座庙’开始讲起。”郝佳惠毫不客气地坐在蒲团上，指着祁铮问，“他是怎么和你介绍高维算法机的，新能源勘探？”
“对。”江霈渝盘腿坐在她的对面。
“这是前项目总工程师——维森教授夫妇对S.T.G放的烟雾弹。哦，我不是说加快钔-266衰变产生Σ射线是假的，事实上，如果没有这个成果，S.T.G根本不可能对维森教授夫妇的研究感兴趣。不过，众所周知，放射性元素的衰变快慢不受外界物理或化学状态影响，是由元素内部的原子核决定的。”
祁铮点点头，在江霈渝旁边坐下。
江霈渝轻轻地“啧”了一声，“有点超纲了，用高一学生能听懂的话解释吧。”
“假设我手上有个苹果，”郝佳惠话音未落，手上就多了个红彤彤的红富士，“不考虑湿度气温等等物理或化学的因素，它放在那儿需要十四天才能变成苹果干，如果在同样的内外部条件下，我想要它用七天就变成同一状态，应该怎么做？”
江霈渝想了想：“按快进？”
“对。”郝佳惠啃了一口苹果，满意地咽下肚才继续说，“假如把苹果变苹果干的过程拍成视频，你可以通过两倍快进的速度让播放时间减半，为什么呢？因为你作为三维时空的生物能够让二维时空的视频快进。”
“怎么可能……”祁铮下意识想反驳，但想到“层”出现的途径，便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
郝佳惠满意地挑挑眉：“反应挺快的。高维算法机本身才是维森教授夫妇的研究课题，新能源勘探只是这个研究的配菜罢了。为什么能够让本就不稳定、半衰期极短的钔-266加快衰变，就是因为这四个一组的算法机可以模拟高维时空中的那张‘毯子’，通过拉扯‘毯子’的四个角，加减速靶向粒子的衰变时间，因此与其把这种机器称为高维算法机，不如叫高维加速器更恰当。”
“但就和你们一样，学界认为人类不可能在三维时空里制造出所谓的高维算法机，就像无法制造出真正的克莱因瓶一样，称他们这种研究过于荒谬，一些学者还给维森教授夫妇起了个侮辱性的外号：利用广义相对论招摇撞骗的量子物理神棍。而全球首屈一指的S.T.G之所以会投资这个天马行空的研究，全然因为没有继承维森教授他们衣钵的儿子——罗杰·维森。
“罗杰·维森对科学研究毫无兴趣，但因为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拥有超高智商的他几乎以开挂的形式度过了人生的前二十年，并在三十岁那年成了S.T.G的股东之一。他在成为股东后的第二年，便联合集团三分之一的股东，于内部会议通过了对自己父母研究项目的资助方案。”
“等等，我想问，他们在这个时候已经成功干预钔-266的衰变速度了吗？”江霈渝像个好学生一样举手发言。
郝佳惠微微一笑：“不，罗杰·维森帮助他的父母用假数据拉来了S.T.G的投资。”
“所以在S.T.G参与前，高维算法机只是一个假说？这不就是神棍嘛！”一直旁观的颜娅坷吐槽道。
难怪项目刚开始时颗粒无收……江霈渝腹诽道。
郝佳惠耸耸肩：“任何假说在被证实为真理前，提出假说的人都会被打上神棍的标签。钔-266的加速实验成功了。”
“在S.T.G注资后，维森教授夫妇将原来的四组高维算法机增加到二百五十六组，在次年，就有两组算法机检测到难以用波段图像显示的高能反应，最后只有一组算法机成功加速了钔-266的衰变，成功模拟了四维时空中那块弯曲的‘毯子’，在单位时间内产生了最强的Σ射线，四个机器也成功记录了瞬时的检测数据。不过，这和紧随其后的发现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江霈渝问：“是高维算法机产生共鸣，打开‘层’的事？”
“对。在意外形成‘门’，打开‘层’之后，项目组通过拆解数据，解码了一串坐标。”
“此后，维森教授夫妇认为，浩瀚宇宙存在着无数个像人类社会一样的‘世界’，这些世界既是普世所知的平行世界，又不只如此。在维森教授夫妇的理论中，每个世界都有其对应的地址——包括我们所在的人类社会。这些‘地址’都是一串含有坐标的代码，只要知道这些世界的地址，就算不通过漫长的星际穿越，也能像寄信一样向分布在宇宙中各个星系的世界传递信息，甚至能够达成物质交换。而高维算法机模拟出来的光门，就是一个类似虫洞的通道。”
“……你和我说这是在做梦更实际。”陈煁铁青着脸把蒲团拉到郝佳惠身后坐下，“**凡胎怎么穿过虫洞？”
好耳熟的话……江霈渝记得这个问题他们在“刚进来”的时候就探讨过。
郝佳惠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由于之前和S.T.G签署了保密协议，维森教授夫妇无法将这个惊人成果公之于世。不过，他们享有了更多的经费和研究自由。重新调整了研究方向后，整个项目由罗杰·维森的母亲林·维森重新命名为——”
郝佳惠带着戏谑意味眯起双眼，利用短暂的停顿将所有人的好奇心吊起来后，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娑婆计划。”
江霈渝像被人突然从左前方往头上打了一棍，一股被人生生剜出眼球的剧痛从他的左眼蹿向四肢百骸。他捂着左眼倒在地上，能看到旁边的祁铮转过来抱住了他，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但他双耳里只有无尽的蜂鸣，在疼痛到达顶峰的瞬间，他模糊的视野被一片惨白覆盖。
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雾，白雾之外罩着一层不自然的亮光，沐浴其中的江霈渝没了前一刻生不如死的感觉。他疑惑地向前踏了一步，这片白雾便裹着他坠入了深海。
腥咸的海水不断冲击着耳膜，一些声音和画面伴着气泡进进出出，很快便与他背道而驰。
缺氧的不适感令江霈渝挣扎起来，他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双臂划拉，没想到自救居然奏效了，他像被一只巨大的手从深渊中捞起，快速地向海面飞去——
江霈渝惊呼一声，从倒灌进脑海的记忆中抽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祁铮惨白的脸。
“江霈渝？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江霈渝松开揪着他衣服的手，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颤着手摸上隐隐作痛的左眼：“我的眼睛……”
“还在！”
旁边横插进一道声音，江霈渝这才发现林德朗已经来到了近前，而让他经受爆裂头疼的罪魁祸首——郝佳惠则被陈煁和颜娅坷一人抓着一条手臂拖到了远处。
见他停止了惨叫，一直抱着他肩膀的祁铮终于面色稍霁。
“还是异色虹膜。……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唯一明白他问什么的祁铮语带遗憾地问。
记起……他的用词让江霈渝的神经轻轻一跳。
在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的脑海里确实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画面。
譬如，他看到自己坐在一张立着各种仪表的椅子上，对面是一堵正中间装着摄像头和对讲喇叭的白墙。喇叭中传来机械的问句，他只要说出非正确答案，大脑就会感受到一阵快速窜过的微弱电流。大概十余个问答过后，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张椅子上。但这种冰冷的问答还在继续……
又譬如，一只冰冷的机械臂举着一只金属奶粉勺，将如水银般流动的金色液体浇在了他的左眼上。
再譬如，他跑在离家出走的路上，从便利店出来后，因为突然升起的大雾，为了去成皇大厦参加那坑人的活动，招了辆出租车。这一次，他没有匆忙上车，而是认认真真看了那张通缉令，那张因为过曝没能认真看清的照片，原来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