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陈实受宠若惊，瞪圆如黑曜石般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场忽起的迷雾。
晚霞的温黄色落在他珠白的皮肤上，泛起润泽，如神明降临。
“真的！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姜云迟疑了半刻但还是把那个形容词说出，眨巴着眼睛躲避陈实的视线。
他看出姜云的窘迫，轻笑道：“老板，你先吃饭吧，这个更重要。”
面对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姜云却莫名地和他怄气起来。
干嘛不相信她，真是的。
她坐到桌前，打开泡面盖，就拿着叉子往泡面里面一搅，拔出一串面条团塞进嘴里，愤愤不平都嚼着。
很快，她的口腔被泡面充满，活像只口中塞满坚果的松鼠。
由于吃得太快，她被辣椒油呛得满眼热泪，狠吞了口水才平复住口腔中的辛辣感。
这就是被戳穿面子的挫败感。
等等，这实在有点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本来就是守财人设，何必认为别人觉得我小气就很生气呢？”姜云心想。
此时，彭磊从门口走入，坐到姜云对面，把资料摊开在桌上，说：“审迅全部结束。他们都交代了罪行。恭喜你，姜侦探，你完成你的任务了。但是……”
“什么？”
姜云疑惑地看着彭磊，等着他的下文。
“你能跟我讲讲怎么就发现日记和微博不过是虚晃一招？”
彭磊虽说也不算经验老到，但确实开始也被日记和微博代入，而没有能够发现更多细节，例如灰色运动衣、赵辰光身上并没有旧伤痕。
提此，姜云眼前眩晕，重新回忆起那段梦境。
白色光滑的人影如玫瑰海中的游鱼，自由穿梭。
他轻易地被人提起，朦胧中他展示着最柔情的微笑，而那个耀眼的灯片就这样逼近他的手腕。
一点点划破，暴露出血痕，滴落在玫瑰花上，是死亡的最后预告。
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赵辰光就站在他的对面微笑地看着他，而手上有相同的割痕。
她感受到他的痛苦，却没有探查到他有任何憎恶。
他希望她能够帮助他洗脱他爱人的罪名。
所以他重复着从玫瑰花海中坐起，用纯澈悲伤的眼睛望着赵辰光，却又被越拉越远。
梦境的终端，他垂落在玫瑰花海里，渴望永昼的黎明。
当然，她不会告诉彭磊，作为算命人，她最大的天赋不是解卦，而是通灵。
姜云回过神：“他们布局太急，太完美，反而处处是差错。明安忘记了，最好的画手，表达方式是绘画，而不是文字记录。而A居然堂而皇之地挂着ori的画，还妄想逃脱罪责。”
“你是说刘辉有绘画？”彭磊绞尽脑汁地搜寻记忆。
姜云翻出那些刘辉被拍摄的照片递给彭磊，指着每张照片的亮点给他看。
“有，在画展里的辰光，在辰光的镜头里，还有那些恣意生长的玫瑰画，都是刘辉最真诚的表达。如果赵辰光真的有伤害他，那他流露的情感是恐惧，而不是自如，幸福，快乐。”
辰光是生命里黑夜亮色，是玫瑰每日盛开的意义，是所有美丽的拥有者。
“确实，虽然有点辣眼睛，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他很开心。”
彭磊叹着气把文件夹盖上，正要转身离开，又停下来，盯着姜云的眼睛。
晚霞醉意深浓，轻易地铺开天地的梦幻旖旎。
“你的眼睛很好看，像升起的太阳。”
姜云心里一咯噔，但还是颔首示意感谢。刚刚她回忆梦境时，想必眼睛又变成红彤彤的，而被彭磊捕捉到，但他选择温柔地保护她。
她的红色眼睛曾经一度被视为不详预兆——她的母亲因生她羊水栓塞而死，她的父亲英年早逝，而后她的爷爷、男友都离开她。
她似乎早该死去，却还是苟活下来。
这是她的眼睛第一次被那么美丽、震撼的意象形容。
她扭头望向地平线那头被高楼遮住半边的落日，有种从时光里自由穿梭的观感。
原始世界的设定是2210年，可虚拟世界里还是2025、2031、2035年。
也就是她重新在虚拟世界经历了现实世界中的生活。
这让她更加不理解这个程序的设定，不理解自身的存在，或许只有把案件都突破才有最终的答案。
空空如也的泡面盒被她扔进垃圾桶，而她重新搜索“ori”，才发现那个造谣刘辉被包养的人也在这段时间被找到，在8月29日被明安以经纪公司的名义告上法庭，并公开道歉赔偿。
这个时间点正是明安返回关闭空调设备的时间。
姜云想：“或许，明安之所以布这一盘局正是因为她决心牺牲自己，才在把所有ori的画都卖出、案子都了结的时候选择暴露一切。”
这个案件的背后定然还有她忽略的部分。
在王警官的帮助下，姜云重新见到了视频对面身体状态如枯竭古井的明安。
“说说吧，你真正的布局和理由。”
明安不屑地嗤笑几声，根本不看镜头对面的姜云。
“我有个推理。你看对不对？”
刘辉的确遭受到暴力，但并不是来自赵辰光，而是来自外界的不解和误会。这些讽刺的眼神让他几近奔溃。他比谁都更热爱自己的画，更爱惜自己的羽毛，但是他的全身有太多污名。
长得不像个男人，是不是和很多男人有关系？是不是根本不配做人？
沉浸在画作中自怨自艾的刘辉愈发癫狂和痛苦，而这种疼痛把他推向自杀的边缘。
他不会把这种情绪告诉他的挚爱，却会告诉明安，他的知己。
在赵辰光决定带他离开时，他觉得是他拖累了爱人，内心折磨更加深重，所以把“求死”这件事情告诉了友人。
希望能以最完美的方式离开是他最希望能够拥有的方式。
所以他请明安来配合他刺激赵辰光离开。
可是他不知道，明安爱他入骨，就也把赵辰光送入了陪葬。
她希望他来世不要孤单，更痛恨那个给他带来痛苦大于希望的赵辰光。
只是要控制赵辰光这个大高个并非她一人能够完成的艰巨任务，所以她就利用A对赵辰光的怨恨邀请其返回国内。
“这重要吗？”
姜云无限惋惜：“你说过这世界唯一能够照亮黑暗的辰光是自己，可为什么还把自己推入黑暗？甚至不把刘辉拉出来，而是亲手让他坠入地狱。”
明安把眼泪擦去，倔强地抬眼看她，恢复眼中的光亮：“因为我的光明就是让ori永远活在他最美的艺术世界，而不是被那些看客高高在上地侮辱，尤其是赵满、陈清。表面君子，实则烂人。”
因赵满、陈清工作的隐秘性，姜云并不能知道他们的踪迹，也无法推测他们在刘辉和赵辰光的死亡中究竟起着什么作用，但知道以他们的气性，估计很难拿正眼去看刘辉。
“无论如何，你都会得到法律的制裁。”
“我知道。你要不要和A聊聊，应该更有意思。”
明安说着说着，开始对姜云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是食人花艳丽的花瓣，勾着她往地狱里拉，想让她不得善终，与最初的明亮天差地别。
说到A，姜云确实想要探究其犯罪心理。她善观人面相，却在昨天看A时碰了壁。
这家伙，完全没有表情。
即使说谎被揭穿，也绝无表情波动。
A被王警官带入镜头。
他双手向下垂放在大腿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一张平静的白纸。
“你不说些什么？”A无精打采地吞吐着喉音。
姜云吸了口倒气，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于是就很寻常地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经历一天的狂轰乱炸，A显然非常不适应这样友好又模糊的问题，瞬间警惕起来，瞳孔微缩，聚焦于屏幕对面的姜云，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你厌恶同性之间产生爱情，却又深入地爱上刘辉，所以你对自己内心这种卑鄙的情感非常痛苦，所以才决定最后结束一切，包括和赵辰光比较的一生。”
A和赵辰光是发小，父母也是公职人员。两人自小就被放在一起，但A在各方面确实会稍落赵辰光下风，也被逼迫得更紧。
“如果我说我只是杀了赵辰光，你信吗？”
A反问姜云，眼神毫无波动，面部毫无情绪。而姜云最讨厌被问的问题就是“你信吗？”。太费脑子要去想一个答案，对她来说很折磨。
“你的确只对赵辰光动了手，可你为谋杀刘辉提供了安眠药，你不可能逃脱罪罚。”
“能除去这两个变态，我算是为民除害。”
看着A冷静理智的表情，姜云忽然知道明安让她来询问A的理由，谁和他对话能不毛骨悚然。
姜云关上电脑，结束审讯，重新清理整个案件的头绪，准备及时提交资料给系统，却在出门时遇到早就在等待她的陈实。
“你要不要去看帅哥？”
姜云嘴角上扬，心花怒放。
世间唯有二者可慰心灵，财富和帅哥。
但等陈实把姜云带到大街上，她才发现貌似帅哥都对她身边的陈实更感兴趣。
这是一场争取同性结婚权利而举办的街头演唱会。
年轻人们为爱热血歌唱，拒绝他们本就不该承受的歧视与谴责。
姜云混在人群中高声呐喊：“爱情无关性别！”
可能是看她喊得很卖劲，站在她旁边的男生递给她一颗润喉糖，表达对她诚挚的感谢。
“谢谢。”
“不用谢。”
白色的糖纸背后是幽蓝色镀光，在夜光下看着像蓝色的水母，全身散发着清甜的气味。夜色郁浓，正是好时光。
她站在人海支持他们和她们，保护所有无辜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