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清平2

单清平一愣,脱口而出“没有瞧不起你们。”

“我只是觉得,自己能做的事,要做的事,忽然变得好多好多。”单清平苦笑一声“即便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我都做不过来。”

小孩似懂非懂,但还是道“清平哥,要注意身子,万一生场病,就要在床上躺好几天,那你岂不是有更多的事要做了。”

单清平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我知道,你回去吧。”

十三年后。

年仅二十五岁的单清平意气风发,脸上身上都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夺目神采,是一副能让少女怀春的标准样貌“夫子,我已经过了乡试和会试,明日就要启程进京参加殿试。”

单清平犹豫一下“您,有什么要嘱咐我,或者对我说的话吗?”

“呵。”

不等单清平疑惑的目光落下:“一根筋,行事鲁莽,日后必定难成大器!”经常被半夜叫起来问问题的夫子气冲冲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气话,单清平却是个瞎的,顿时失落下来,还不死地问道“当真?”

夫子暗叹一声自己怎么交出个傻学生,但面上还是尽量和颜悦色“不当真。”

夫子沉吟片刻,在单清明希冀的目光中,艰难地道“你虽然不懂变通,而且说话直言不讳,容易遭人怨恨。但性子正直刚烈,以后会是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官。”

单清平喜形于色,随后梆梆磕了几个响头“夫子对我的恩,清平一辈子都不会忘。”

待他离开后,门外夫子的妻子才推门进来,半跪到夫子身边,轻声问道“你觉得这清平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夫子看了看她,随即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是个好孩子,至少也是殿试前三名,可只怕以后要吃苦头喽。”

科考结束,单清平意料之中的得了个榜眼的位子,被派到距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任职。

这不大不小的官员一做就是三年,城里被单清平治理的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下来考察钟爱鸡蛋里挑骨头的官员都没找出错处。老百姓若是见到他,不是送花送菜送水果送鸡蛋的,就是要把家里适龄女儿嫁给他的。单清平又偏是个不解风情的主,想证明自己的媒婆又格外的多,府邸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导致单清平一连好多天都没敢出门。

即便如此受人爱戴,单清平却还是迟迟晋升不了。他心怀疑惑,便去问了手下的官员。

官员沉默片刻,才委婉道“您过于耿直清廉了,这无论是于国还是于民都是好事一桩,但是对您自己而言,却等同于堵死了所有往上升的道路和机会。”

一语中的。

无奈和愤怒同时从心里直窜上头顶,犹如一股热流烧着了四肢百骸,舌尖喉头都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楚。

单清平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难道除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外,就没有任何路径?”

“路径肯定是有的,毕竟天无绝人之路。但您也不一定愿意。”

单清平看着他“说。”

官员静默,少顷低声开口“联姻。”

半晌,单清平冰冷道“靠姑娘上位,非君子所为。”

官员看了他一会儿,劝道“又不需要你们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也未尝不可。现在女子哪个嫁人是为了是求夫君的爱?不外乎是家族脸面,至亲相胁的结果。”

“娶一个女子,不必像带兵打仗一样权衡利弊,也不必想读书一般刻苦钻研。对她好,尊她,重她,给她余生的支持和倚仗就够了。”

单清平垂目沉思,半天才微微颔首。

官员喜出望外,立即摊开一女子画像在单清平面前。

“工部尚书嫡女,严尽欢,今年二十有六。”

“她曾经死过三任丈夫,但母家实力雄厚,就算是传出克夫的名声,也有不少人眼馋她背后的权势要娶她......”

单清平静静垂眸望着身边站立的女子,官员的话言犹在耳。她却好似从画儿中走出来似的,有种不真实的美。

严尽欢的美是经过岁月沉淀后的沉着和温柔,与少女小鹿似的灵动活泼迥然不同,她仿若一块经历过数千次雕磨的玉石,看似温润却自带一股砸不碎,打不倒的韧劲。

她此时正立在城里最高的瞭望台上,低着头俯瞰熙熙攘攘的街市,和散发着善意和友好的百姓。

“你当真是个好官。”她漂亮的眼睛里神采奕奕“我幼时就和母亲讲,嫁的人无需大富大贵,只要能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世人就好。”

“没想到多年也未曾遇见过一个,兜兜转转青春不复,倒是在这儿遇到良人。”

“大小姐谬赞。”单清平颔首,俊朗成熟的脸犹如千年不化的冰山。

严尽欢耸耸肩,似乎对他生疏的称呼颇为无奈“都结为夫妻了还如此客气作甚?”

她想了想,道“我父亲自然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而且你为人不错,升官是迟早的事,不必谢我了。”严尽欢满不在乎似的摆了摆手,红衣背影潇洒地消失在台阶上。

单清平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旋即被他强行按回原地。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也不能有牵挂,只能快步的,决绝地往前走。

可他没想过的是,有时候贫民百姓,比他们这些如履薄冰的官员更渺小,更脆弱,犹如大雨落下时细细密密的雨丝,稍纵即逝。

在单清平胜任户部侍郎的后一个月,噩耗从遥远的华南土地传来—宁河村被土匪洗劫一空,无人生还。

接到这个消息时单清平正在推算盘,猝然就见一直跟着他的官员脸色煞白,冒冒失失就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来得及叩就扑到他跟前,哆哆嗦嗦道“单侍郎,出事了......”

—单清平手中的算盘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算珠哒哒哒地合并在一处。大半天的成果付诸东流,单清平却没有一丝恼火,全身上下都是冷的。

恍惚间让他想起七八岁的时候,一帮孩子拉着他去冰上玩,他一个不小心掉进了别人钓鱼打出来的洞里,被大人七手八脚捞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

冷,潮湿,好似无数条细小的蛇爬进了身体,在骨头缝中钻来钻去。

“宁河村是什么地方?朝廷四年前刚刚派人剿灭了那里所有土匪,我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再次聚集,而村里的人没有得到半丝风声上报县衙?”单清平质问道。

手底下官员皱着眉头,表情无奈“我也不知啊,但朝廷给的结果就是这样。”

就算有再多谜团,单清平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还有当今圣上吧?

有的冤屈就像沉进冰冷深水的鹅卵石,无从寻觅,无可挽回。即便再不甘心,事实再明朗,再荒谬,也只有唏嘘不已的一声叹息。

这时,严尽欢默不作声地从内室走出来,须臾冲官员摇了摇头“出去吧。”

官员如蒙大赦,立刻离开了,临走前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好半天,严尽欢才跪立在单清平身侧,侧着头柔声道“算了吧。”

她顿了顿,又说“你还能做什么呢?”

单清平深呼一口气,扭过头来看着她。

他红着眼,一字一句,一字一顿“那是养我的地方,是我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地方,我怎么可能如此善罢甘休?”

“你......唉。”严尽欢搂着他的肩膀,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余下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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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愿
连载中忆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