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声找准时机,劈手一个骤然砍向女妖脖子,女妖只微微侧过身躲闪。
没想到程声只是虚晃一招,下一秒蓦地转化方向,眨眼间从肩膀处斩下了女妖的一条胳膊。
沙哑尖细的叫声震耳欲聋,犹如银针般刺痛程声的耳朵,令他眼前一黑。
目睹全程的挽湖心里一沉,模模糊糊的念头旋即传来。
要输了吗?
挽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紧盯着眼前的浓黑,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须臾程声果真做出了和她如出一辙的举动,他一边慢慢向后退,一边举着刀横在身前防守。
他全身绷得很紧,甚至连疼痛都察觉不到,牙齿咯吱咯吱的响声清晰地在脑中放大。
这时,前方陡然袭来一阵冷风,犹如冰凉的指尖拂过脸颊,激起战栗。程声破釜沉舟般往前半步,随后大喝一声,也不管方位是否正确,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丹田处,旋即举着大刀的手重重落下。
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刹。程声没了力气,如同面条般软倒在地。
若是这下还没能彻底杀死她,那就是她命不该绝,我自然认命。
他这样想着,手中紧握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程声四肢摊平躺着,好似大牢里的囚犯等待最后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才响起,那声音极为痛苦嘶哑,好似嗓子里堵着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只能来回晃荡。
慢慢的,咳嗽声变得微弱,仿佛终于偃旗息鼓了般。
片刻,程声耳边只剩呜呜的风哭。
“孩子,孩子?”温和的声音从上方道。
程声的眼皮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睛开了一眼。
就见张慈眉善目,白发银须的老头脸正挂在他眼前,脸上神情笑眯眯的。虽然是第一次见,却颇有种亲切的熟悉感。
“您是?”程声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也是捉妖人,云游路过此地,却见这里妖气冲天,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恰好看到这一幕。老头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
程声费力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嗤笑道“人都死了,你再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你也不必对老夫怀有如此大的敌意。”老头收起笑,认真道“我们先前并不相识,我也是见你可怜才主动来搭话,没有其他意思。所以,你愿不愿意和我学本事?”
“学本事?”程声大脑由于疼痛已然不甚清晰,下意识重复一边。
对了,他要变强,他要变得更强。
悲剧不会再重演,所有妖怪都逃不掉。
妖怪都该死!都该死!
他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聚焦,深处点起星星点点的光。
程声喘着粗气,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撑起身体,一把抓住老人家的手“好,好老人家,我今日便拜你为师,还请你教我法术,让我杀尽天下妖孽,给父母,给家人报仇。”
老人一抚白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自此,程声便随着老头游走四方,成了他口中自己收得第一百个徒弟。
他问老头如何称呼,老头说取名号太麻烦,连他自己都记不住,没有必要,直接称他为师傅就好,日后的墓碑上也不必刻字,若成了孤魂野鬼,也别有一番趣味。
程声也曾问过他那九十九个师兄师姐的下落,但老头给的答案永远都是一个,无根之人,四海为家。
老头很穷,但他很聪明,总能找到一些个赚钱的好法子,用比别人少的多的时间赚得盆满钵满,却又不喜欢一直只做一件事一劳永逸。
程声虽然不解,但他时时刻刻谨记尊师重道的规矩,从未过问。
老头曾经说过的,教程声本事的话也当真不是诓他,不仅日日都要练习那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基本功夫,还要格外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学着运转丹田里富含的力量。
寻常的兵器和拳脚更是不能落下,老头又是个闲不住的,三天两头找程声切磋,经常把他打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还要捏着自己的胡须,颇为气人地说上两句总结“哎呀,你这腿慢得恐怕连孩童都追不上!”“为师如何教你的?嗯?动作需含蓄柔美,怎的如此丑陋?!怕是癞蛤蟆成精,都比你要好的多!”
程声一开始还会有些羞愤难当的少年心性,但时间一长,被打得次数一了,也就心服口服了。
就这样辗转不定的,自由自在地度过了不知多少个季节。
老头殁在一个盛夏。
阳光如同金波般点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随着风吹水流而波动着,闪烁出璀璨明亮的光来。
夏日里的荷花清绝明丽,轻柔地舞动着,靠在一处娇笑着窃窃私语。
程声轻车熟路地用小刀削去野果上的果皮,细心地切成小块之后放到木桌上的托盘里,甚至摆出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老头的要求向来高,人又讲究,若是样子不弄得好看一些,这老顽童八成是要恼的。
如此想着,程声轻声唤道“师傅?果子已经帮您切好了。”
无人应答。
程声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种预感,好似清晨的薄雾般,飘飘渺渺的,看不太真切。
片刻,程声犹豫着伸出食指,在老头鼻子下面探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
程声撤回手,随后快步来到老头面前,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师傅,走好。”
老头不语。
他不知何时,在徐徐清风中阖上了眼,嘴角还挂着程声最熟悉的笑意。
程声好生安葬了老头,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封只写到一半的绝笔信。
按照老头的脾性,上面自然没有什么怨天怨地的肺腑之言,有的只是几句告诫,和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对世俗的阔达挥别。
信的最后一行,是如此写得:你这孩子气性太大,说话又不好听,我死后要是四处碰壁,不受人待见也在情理之中。倘若日后被人欺负了,丢我这个师傅的人,既如此,我留下的东西你就找几样感兴趣的带走吧,省得让外人夺了去,我可舍不得。
程声读完受宠若惊,立即跑去师傅的木盒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几件眼馋已久地揣进了怀里。
其中他最为喜爱的,就是师傅那件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與图。
这张牛皮制成的與图老头平日里可宝贝的很,别说程声了,连自己都不大舍得碰。看那架势,仿佛要留着当作传家宝似的,现在就这么轻易落到了程声手里,他都恨不得再去老头墓前磕几个响头。
拿着老头那张图,看了一下路线之后,程声打算将上面没到过的地方都去一遍,也算是了了老头的一桩心愿。
打定主意,程声翌日便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