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声玉。”挽湖表情平淡地叫住了正要往马车方向走的他“当初你说国师让你来杀我和轻絮，为什么不动手？”
聂声玉原本放松的肩膀一僵，随即笑道“你和我是旧识，就算后来分道扬镳，也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旧识？”挽湖喃喃着重复一边“多少年前的旧识？”
伴随着她这话落下，一道无形的屏障包围了两人，保证他们现在说出的话不会让任何人听到。
聂声玉身上不易察觉的警惕只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又变成往日里不着调的模样，想了想，随后笑道“几百年吧。”
挽湖看他“孟婆汤都没能让你忘了前尘往事。”
聂声玉笑了笑，“我的确记得，记得上辈子，上上辈子，甚至是几十几百年前的我经历过什么，但这可不是什么怨念过深导致的因果。”
挽湖平静地注视聂声玉，等着他主动开口。
片刻，聂声玉才眼神飘渺道“那是一个交易。”他笑了声“一个很不公平的交易。”
挽湖“我想知道，你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可以，但我要是光天化日之下告诉你，下一秒雷神就能以透露天机为由把我劈得渣都不剩。”
聂声玉道“我可以将你的魂魄暂时抽离，附着到我记忆力的自己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之后你就立刻折返，不然可能永远困在回忆里，连我都没办法将你捞出来。”
见挽湖点头，聂声玉旋即丢给挽湖一个类似水球的东西“要走时摔在地上，你的魂魄就能出来了。”
挽湖接住那颗圆溜溜的珠子，只觉得凉凉滑滑，犹如蛇类阴冷的身体。
顷刻间，天和地犹如河面上倒映出的影响般开始慢慢扩散，拉长，如同随意涂抹的染料般晕散开来。
聂声玉的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一炷香的时间，你若是出不来，我便会保下你的一缕残魂。”
挽湖“知道了。”
又是一阵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等到挽湖眼里的色彩恢复时，她的视野已然变高了些，抬手一看，骨节分明，手指内侧还有长期拿兵器形成的茧子，是个男子无疑。
挽湖转过头，发现身边走着一个体格健硕的中年男人。他背上背着一个篓子，腰间挂箭筒，一颗一颗的汗水从黝黑的脸颊上滚落。
这就是那时候聂声玉的父亲了吗？
挽湖移开视线，肩膀却被重重拍了一下“好小子，连虎都拦不住你了，看来我老程家真是后继有人了！等过几天，我就带着你去山里头杀妖怪！”
程声谦虚道“父亲缪赞了，不过是凑巧而已。”
“那有那么多巧合，你就别推三阻四了！”他爽朗地笑道。
这是中年人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收起笑，认真对身边的少年道“声儿，说起来你也快到弱冠之年了吧？也是时候让你继承咱们祖祖辈辈的衣钵了。”
程声沉默半晌，才道“孩儿不喜杀戮，还是在家读读圣贤书比较......”
中年男人一拧眉头，声如巨雷“声儿，你听好了！为王朝杀尽那些祸害妖孽，是我们捉妖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就算为此可能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们也在所不惜！”
原来捉妖人，竟也不全是贪图妖怪身上的皮毛，甚至有那么一部分人，觉得自己是为了那一文不值的正义吗？
挽湖闭眼。
也不知道哪个更讽刺些。
又过了几日，趁着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中年人信守诺言，带着程声上了山。
为了历练程声，中年人到了途中便借口去解手，一转眼就没了影儿。
程声从小到大这种场面不知见了多少回，早就习以为常，压根没放在心上，独自一人便朝着规划好的路线更深处走去。
经过了一颗苍翠的柏树，程声忽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微弱，但没有刻意遮掩，在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已经足够清晰了。
程声寻着来源的方向找去，随后轻轻拨开足有半人高的杂草，果不其然看到了个蹲在地上捡果子的少年。
他的年纪甚至比程声还小一些，脸上是涉世未深的稚嫩和单纯。
程声也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动作。
程声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不能打扰的关键时期，一只受了惊的山雀忽地朝他飞来，翅膀惊慌地胡乱扑腾着，爪子一下便在他额头抓出一道血痕。
程声吃痛，低叫了一声。
几不可闻的一声，却被全神戒备的少年听到了。
少年猛地转过头看见程声，脸色顿时大变，怀里抱着的果子咕噜噜滚落一地，红色的汁水飞溅，粘上了灰尘和泥土。
少年想都没想转身就跑，乌黑的短发折射出月光似的银。
程声拔腿追了上去，同时倏地拔出了父亲给他的匕首，随即朝少年掷去。
挽湖面无表情。
他这一招看着虽狠，却没有一击毙命的意思，多半是为了恐吓一二。
还是心软啊。
匕首打着旋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声响狠狠插在少年面前。少年失声大叫，脚下不稳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还想跑，腿却一软，不听使唤地重重砸回地面。
那一瞬间，少年表情心如死灰。但很快，他蓦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程声，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求生**和恳求。
“求，求求你，我还不想死，我爹娘还在，还在等我回家呢。”少年明亮的琥珀色瞳孔紧锁着，颤颤巍巍道。
程声犹豫地顿住脚步，连同暂时待在他身体里的挽湖也停了下来。
她垂着眸子，神色莫辨地望着这个脸色苍白，神情惊惧的孩子。
在看到少年身后蜷缩起来的尾巴时，她不由地想到，他应该才化形不久，连特征都收不起来。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程声的踌躇，登时像是看到了生命的曙光般，趴在地上用力对程声磕头“放过我吧，我一定不会再出来碍别人的眼了。而且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不，我连一只鸡都没杀我，求求你了，我......”
一支羽箭闪烁冰冷的寒光骤然从程声正前方飞来，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茂密的枝叶，狠狠钉在少年的后心。
电光火石间，少年发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张开嘴喷涌而出的却是温热腥红的血液。
程声本能上前两步，想替他止血，却被大跨步走来的父亲挡住了。
“程声。”他口吻严厉“你忘记我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了吗？你现在要做什么？救一只妖怪？！”
程声立即退开，低着头恭敬道“孩儿不敢。”
“父亲。”挽湖听到程声迟疑的声音“妖怪，就都一定是十恶不赦的恶妖吗？”
中年男人的脸色有些奇怪。
片刻他蹲下身，双手放在程声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不重要。人和妖早就势不两立，如果今日我们不杀他，来日他定会报复我们。妖怪是没有感情的，就算你放走了他，她也不会承你的半分恩情。”
“声儿，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同情你的敌人。”
“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