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灼烫，仿佛要烙穿皮肉。
宋岐灵被迫仰起头，一双浅褐色瞳仁在剧颤中收缩，倒映着他妖冶异常的面庞。
男人狭长的眼角挂着薄红，唇角虽噙着笑，却冷得像深渊里爬出的恶鬼。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血液轰鸣着冲上耳膜，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不同于顾连舟的良善，亦不同于菟丝子的乖顺，眼前的男人身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恍若岩浆灌注的躯体向外散发着骇人的热意，贴着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像在灼烧。
滚烫的呼吸碾过耳垂、颈侧，如同毒蛇吐信，激起一片战栗。
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嚣着——
危险！
危险！！
危险！！！
这人比她以往所见过的所有虚相都要强大，只要他想，碾死自己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说点什么……对，该说点什么。
他既存在于顾连舟的意志中，兴许还顾及些她作为“师兄”的体面，放过她亦未可知呢？
“贸然……闯入，实为……无心之举。”她的下颌掌在别人手中，说话间腮肉陷入那人的指缝，吐字并不清晰，倒多了几分滑稽。
见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宋岐灵索性心一横，闭上眼道：“我本意只是想……弄清你因何而饥饿，想着喂饱你，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耳边陷入长久的寂静。
宋岐灵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便见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右眼眶的金红裂纹中，流光闪过。
似在回味她方才的话，男人指尖下滑，捏起她苍白小巧的下巴。
“饥饿？”他双眼微眯，指腹蹭过宋岐灵的下唇，在饱满潮润的唇瓣上停留片刻，继而重重碾了碾。
感受着下唇处传来的炙热，宋岐灵陡然乱了呼吸，硬着头皮道：“不是您说饿……”
的么？
滚烫柔软的东西探入她的口中，颇为恶劣地搅断她的动作，将未说完的话尽数逼了回去。
宋岐灵眉心猛地一跳，垂眸看着男人苍白的腕骨自衣袖中露出，脑袋“嗡”的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口中含着的是何物。
骨节分明的食指抵着她的下齿往里探，浅浅地压在湿热的舌头上，似好奇一般，沿着舌尖细细描摹。
脑中似有一根线绷断，宋岐灵猛然合上齿关，毫不留情地咬破口中的指节。
滚热腥甜的液体渗出。
她抬眼看着男人漆黑完整的左眼，窥见其中一闪而过的惶然，口中囫囵道：“无耻。”
“你说什么？”他似乎被气笑了，漂亮的唇线微弯，勾出一抹绮丽的弧度，看得宋岐灵心中生出不妙之感来。
下一瞬，那根手指微屈，感觉不到痛觉一般抵着齿缝往里进，在宋岐灵的舌根划过。
痒，实在是痒得厉害。
异样感伴随着惊人的反胃逼得她猛然张开唇缝，便要干呕起来。
也不知这位使的什么法子，竟叫她动弹不得，任由这根手指胡作非为。直待视线模糊，温热的泪花滚过眼角，那根手指终于离开她的唇舌。
宋岐灵便趁着这间隙大口呼吸起来，炙热的空气夹杂的硫磺的刺鼻一股脑涌进胸腔，又逼得她流出些许泪水。
不过须臾，一张白皙的面孔染上层浓艳的绯红，颊边挂着透亮的泪珠，恍若八月成熟的雪桃。
罪魁祸首垂眸看着这一幕，对自己的“杰作”似乎很满意。
“我的确很饿。”他的音色与顾连舟有九分相似，相差的那一分却是比原身轻佻许多，“尤其在见了你之后。”
他恶劣的语气叫宋岐灵消了三分惧意，心底骤然生出屈辱与恼怒来。
纵使他是师弟的虚相，她也忍不下去了，张嘴欲骂，倏然瞥见他微抬的右手，心下一悚，又猛地将嘴合上。
“岁阴很喜欢你。”他重新勾起唇角，眼底是宋岐灵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完整的左眼乌黑透亮，金红色的右眼却不沾半点人烟气，冷漠得叫人不寒而栗。
宋岐灵很想问一句“岁阴”是谁，忽见男人俯首贴近，伸手穿过她颈后的发丝，灼烫的掌心紧贴着肌肤，几乎将她向上提起。
二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得极近，近得连彼此的眼睫都看得根根分明，男人俯下身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唇瓣几乎相贴。
宋岐灵透过他的瞳仁看见惊慌失措的自己，嘴唇微颤着，下意识道：“师……师弟。”
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轻飘飘落在耳中，多了分难言的委屈。
话音落下，忽见男人眸光微闪，眉心蹙起，轻“啧”了声，喃喃自语道：“怎的都送上门来，还吃不得了？”
吃谁？她么？
心中只留下这个念头，颈后的手骤然松开，宋岐灵只觉脚下一软，旋即往后摔去。
有限的视野里，男人纹丝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嘴唇微张，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对她说了句什么。
宋岐灵瞳孔骤然收缩，视线死死锁住对方翳动的唇瓣，在呼啸的气浪中艰难地辨认着口型。
“再会，师兄。”
无声的告别尚未来得及传入耳中，灼热的气浪便猛地掀起她的衣袂，转瞬间，赤红的岩浆如巨兽般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殆尽。
-
狭窄的寝房内，青色烟雾如薄纱般浮动，在阳光映照下泛着诡谲的光晕。
宋岐灵扶着桌案踉跄蹲下，五指死死揪住心口衣襟，咳得浑身发颤，身上残留着虚相带来的灼热，痛得叫她直不起身来。
铜镜经手一扫，“骨碌碌”地滚落在地，油润的镜面照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模样——面色惨白，汗湿的碎发黏在面颊上，唇瓣被咬出浅浅的血痕。
俯身缓和了好一会儿，她方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向榻上的师弟。
虚相中男子的面容与顾连舟重叠，蓦地想起那人轻佻的模样，宋岐灵攥了把指骨，撑着凳子站起身来。
若换做从前的她，定是要斥责妖邪惑人，而今看着睡得沉稳的师弟，心中骤然生出一股荒唐之感来。
师弟口中的饥饿感，似乎与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顾连舟甫一睁眼便见师兄守在床边，神色凝重地盯着他瞧，见他醒了，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师兄，怎么了？”他屈肘坐起身，眼中透着茫然，俨然对虚相中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宋岐灵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袖，直将布料揉出深深的褶皱，她方松开手，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最终将到嘴边的疑问重新咽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面上挤出笑来，“师弟，你的虚相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一进去他便想吃人，实在是凶得很。”
“吃人？”顾连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伸手攥住宋岐灵的胳膊，急切地将人从头到脚细看一遍，“它伤着你了？师兄你可有恙？”
宋岐灵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眉头却已不自觉拧紧：“无碍，只是师兄有一事不明。”
她指了指师弟脚下，眉头缓缓蹙起，“依照我的寻妖术法指引，理当进入菟丝子的虚相才是，可我方才看到的，并非如此。”
她沉吟片刻，努力搜寻着贴切的形容，“那地方遍地皆是灼热翻涌的熔岩，俨然一片焚身炼狱，其间却困着一人，模样与你有九分相似，性情却与你大不相同。”
闻言，顾连舟神色微怔，猛然想起自阴阳涧出逃后，昏睡几日所做的梦境，一如师兄所言那般，身处熔岩炼狱，而那个独坐高台，叫他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竟与他生得相同面貌么？
“还有……”宋岐灵无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虚相中那狎昵放肆的画面，耳梢渐渐染上一抹薄红，连带着出口的声音都飘忽了几分，“师弟，你平日里若有烦恼便说出来，我们一同解决便是，莫要憋在心里，藏得久了，恐成痼疾，滋生心魔……”
她这话无异于对牛弹琴，只见顾连舟面色沉凝，极为郑重地点头应道：“的确不该隐瞒，师兄，是我未坦诚相待，早在离开欢喜村时，妖气钻入我的身体之后，我便曾在梦中见过你所说的虚相，想来这东西并非由菟丝子而生，而是一早便潜藏在我体内的。”
他缓缓垂眸，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心中生出了一股寒意，“与我天生阴阳眼一般，也许，我本就是个半妖。”
宋岐灵一时语塞。
这个结论，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人与妖无法结合，遑论繁衍后代？”她下意识地反驳，“令堂既为人身，又怎会诞下半妖？”
顾连舟摇头道：“我不清楚……兴许我真的是灾星转世亦未可知呢。”
见他意志消沉，厌弃自身的模样，宋岐灵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又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可没见过你这般老实的灾星。况且眼下还未弄清那道虚相为何物，莫要妄下定论，你若实在跟自己过意不去，不如多替我做些事，就当偿还你在虚相里的……”
说到此处，舌头恍若打结了般，她目光闪烁着躲开师弟的注视，落向他的唇角。
他的唇形生得极好，轮廓柔润分明，唇峰处微微翘起一道矜持的弧度，不显凌厉，反倒透出几分温润的克制，唇色是淡淡的绯红，看起来……十分柔软可欺。
宋岐灵喉头微动，而后被自己孟浪的念头骇得心头一跳，慌乱地挪开视线。
她这是怎么了？
莫非受那虚相的影响，如若不然，为何会对师弟生出此等妄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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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锁梧桐（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