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言:人死轮回,喝黄汤,过忘川,迎新缘,清旧怨。
黄汤便是人们常说的孟婆汤,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前孟婆汤,孟婆时而是美丽的女子,时而是年迈的老妪。
她那茶水摊时而华丽,时而破败,总之全看她心情,闻言,她最爱听民间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有时轮回的人会用故事换取晚几个时辰的投胎,有时她心情好也会把这些故事分享给往来的,今天她遇见了个特别的人,就来了兴致。
“我不喝孟婆汤。”男子此言一出,周围全是哄笑,“你不喝孟婆汤,不会让你过忘川的。”
“那我就不轮回了,我就在这等着,等到我要等的人,我自然会走。”每年都有人嚷着不喝孟婆汤,这里的主人已经习惯了。
“阴间有阴间的规矩,轮回的机会不是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你要想不喝,也可以,两个选择,有么走往生道,受尽恶鬼的吞噬,冥火的灼烧,只有你能走出去便能轮回,要么就按阴间法律,让判官带走,多半是要被打入八层以下的地狱,下油锅,进寒冰地狱,什么时候能出来就不知道了。”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声音虽然沧桑,却格外有劲。
男人闻言果然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进百年来,就一个人成功走出往生道,当时整个地狱都是惨叫声,整整持续了三日,那人往生时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即使没有和孟婆汤,他也没能记住前尘往事,不过后来受了些刺激,才又想起,只是为时已晚,大局已定。”旁边看热闹的游魂野鬼,不知道是谁,提起了前尘往事。
这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趣:“婆婆,是谁,是谁,快说给我们听听。”
“是啊,婆婆,我也想知道。”一个个八卦的鬼魂七嘴八舌的。
孟婆也不介意,围在桌边一坐,“这个故事是很久以前了,送魂使者你们知道吧。”
“这谁不知道,温容姐姐嘛。”一个十四五的小孩抢答。
“嘁,那小丫头,可差远了,说的是她上一任——”孟婆话还没说完,就被抢答了。
“京城姜氏,单名一个鱼。”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十分从容地说出这句话。
孟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哟,还来了个识货的。”
“我家小姐,自然认识。”孟婆这才仔细看,这不是周门二十几年前下来的那个陈景深,周门的景叔,阎王见他功德高,又能干,便留下来当差了。自从留在地府是三天两头来这听故事,她都见腻了,想收茶位费了。
“香港沦陷,日军轰炸,姜于去送魂,遇见空袭,一个教书先生见她明晃晃站在街头,便拉着她一起躲到防控洞里。”——
1940年,日军完全切断了香港同外界的联系,封锁了铁路,四处排查红军, 姜于一到,入目被轰炸的房屋碎石,满地的尸体,四处的哭喊声,人间地狱便是这个场景,她才拿出送魂香,还没来得及说出名字,警报就响起,人们立马四处逃窜,这已经不是姜于第一次听见空袭警报了,纵然是她这两个月也被炸飞了两次,未免影响送魂,她这次可是反应迅速地跑进了防空洞。
不出预料,外面飞机过顶的轰轰声,防空洞的小孩被吓得大哭,一个教书先生样子的人说着蹩脚的笑话哄着小孩。
防空洞里妻子安抚着被炸断手的先生,一个小女孩边哭便冲入口喊着妈妈,年迈的老人一言不发,大着肚子的孕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邻居不断安慰她,而他的丈夫在外面生死未卜。
空袭断断续续的,大家都不敢走出去,一直在防空洞里带到深夜,“姑娘,穿上吧,夜里冷,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年轻的教书先生看着远离人群的姜于,身上就穿着一件旗袍,又是女子,便把自己的外衫递了出去。
姜于抬起头,看着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他自己看起来比姜于还需要这件外衫,更何况姜于已经死了,是不会觉得冷的。姜于没有接下。
阮青把外衫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你若生病只会拖累大家。”
姜于一言不发,只是拉了下外衫,看起来像在沉思,阮青就在姜于旁坐下,外衫上传来的体温让姜于有一种还活着的错觉。
半夜,那个孕妇突然镇痛,大家连忙过去帮忙,“我,我,我要生了。”
“快,快散开,让孕妇透口气。”群众中的人立马反应过来。
“谁有剪刀?谁有剪刀?”大家面面向觎,最后一个裁缝样的人摸出了一把剪刀,人群闹哄哄的,接生婆的声音,孕妇的声音,旁边人的打气声,其他人也在不远处关注着看需不需要帮忙。
阮青也在旁边帮忙,只有姜于一人显得格格不入,已经坐在角落远离人群,一言都不曾望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孩子的啼哭声,这才引得姜于望过去,在周围人找东西打算裹住孩子时,姜于递出了那件外衫。
接生的女人也不介意,接过来便把孩子裹住,姜于在周围的人谈论孩子的时候,默默地退回角落,。
阮青只觉得这个女人好生奇怪,看似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也会把外衫递给孩子。
阮青再次见到姜于,是几日后被轰炸的废墟里,四处都是残肢和人们的哀嚎声,她就打着把红伞站在街尾。黑夜里那张白皙的脸让人觉得瘆得慌。
阮青的同伴死在那场轰炸,姜于便是来送他的,送魂香燃过,姜于走向阮青:“红村屋,大榕树,103人。”阮青无比震惊,这是红军的接头消息,姜于怎么会知道?
“徐武让我告诉你。”话音一落还没等姜于离开,日军的军车声音就传了过来,阮青连忙把姜于拉进旁边的巷子,用刚才在废墟里翻找的手糊了姜于一脸。
“你干什么!”姜于好端端的脸,搞得脏乱不堪。
“被小鬼子逮到,你就完了。”阮青把外衫给姜于穿上,又把帽子给对方戴好,这年头像姜于这样穿着旗袍,高跟鞋大摇大摆站在街上的人已经没有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这些小鬼子可不是人!下次不要穿成这样出门,女孩子很危险,最好把头发也剪掉。”
姜于一言不发,乖乖站着任由对方摆弄。
“后来呢!后来呢!”听故事的人剑停下来就忍不住发问。
孟婆喝了口茶,才又开口:“我也要歇口气的啊,活了几十年的,不知人间冷暖的姜于,被这一次次的照顾吸引了,她开始留意阮青,给阮青送消息,阮青自己就是**,姜于也几乎成了编外人员,她躲过日军帮忙运送药品,粮食,香港被完全隔绝时,她依旧能找到办法送重要人物出海关,当然这些方法包括上面的,也有我们下面的路子。在这些日子里,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孟婆说到这,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轻笑了一下,又接上
“有一次小鱼儿笑眯眯地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拿东西给我看,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一看,是阮青给她的婚书,她跟个小孩一样跑来跟我炫耀,这家伙”孟婆笑着笑着,嘴角就收回了。
“后来一次日军围剿村子,里面有十几个受伤的红军,姜于便通风报信让阮青先带人走,姜于则和其他村民一起转移视线。”——
“阿于,你小心点,我在老地方等你。”阮青想留下,但是这一批同志中,只有他熟悉地形,加上他自己也是**,他留下就是不打自招。
但他眼皮跳得实在厉害,最后走了几步还是跑了回来:“阿于,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不行,村子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你知道的,我不是人,我多少能帮上点。”是的,阮青知道,他们在一起时,姜于便把所有的都告诉他了。
“那你小心点。”姜于微笑着点点头,那时的阮青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眼,便再也没有后来。
日军闯入村子,找不到人,威胁村民,不说出红军的去路,就隔一会杀一个,他们真的不是人,姜于见已经村民死也不吭声,人一个个都死掉,最后姜于站出来,说自己带他们过去。
日本人原本还怀疑,在姜于说,逃跑路线是她画的时候,那些日本人认为一个女人也做不了什么,就跟着姜于往后山走。
半个时辰过去了,路上没有半点动静,为首的日本人发觉被骗,一堆姜于听不懂的鸟语后,那些小鬼子就冲上前拉扯姜于。
“你们想干什么!”姜于努力挣扎,但四五个人架着她的双手双脚,直到一个日本鬼子一把撕烂姜于的上衣,姜于才明白过来这群禽兽想干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走投无路的姜于动用了她最不该动用的东西——她用魂器杀死了那五十三个鬼子。
阎王到的时候,姜于就在那一堆尸体中间瘫坐着,脸上的血迹已经模糊了她的五官,染了人血的魂器在黑夜中格外耀眼,那是一种诡异的红。
阎王和黑白无常用拘魂索把姜于带到十八层,把那把魂器被扔进熔炉。
“怎么可能?!我明明见到过那把魂器!”听众开始七嘴八舌质疑孟婆。
“哼!我老婆子说的能有错?当年还是钟馗那家伙亲自扔进熔炉的,只是后来姜于凭本事又把它唤出来了,当时大家都认为,那把魂器是不可能再出现了的,后面就算姜于收魂,也会是一把新魂器,都猜测是跟她一起下葬的玉佩,谁知,姜于从十八层出来的时候,手上居然是那把红伞。这我老婆子也没有想到。”说到这孟婆脸色都严肃了。
“后来呢!后来呢!阮青呢?”小女孩关注的点果然不一样,人群女孩们的声音叽叽喳喳,孟婆缓了缓,便开始:“后来,阮青再没有见过姜于,他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了又等,他坚信姜于没有死,他会再见的,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姜于没来见他。”远处走来一个身影,浑身散发着白色的魂光,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姜’。
女孩只是站在人群外,听着后半截的故事,按道理有魂光的人很少,应该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她,但是没有,她跟其他的听众没有区别。
“,阮青就牺牲在一次游击战中,当时那种情况他的战友没能把尸体带走,只能带走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那便是现在陈列在香港历史博物馆,模糊字迹的婚书以及他的入党志愿书。”孟婆说到这,地下几个年纪大的观众已经热泪盈眶了,不仅是惋惜英雄,更是对那个年代国家的情感。
“后来,白无常把阮青带到忘川,阮青因为生前积善,为国捐躯,可以不进阎王殿直接轮回。”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姜鱼口中的阮先生,那是一张很白净的脸,看起来的确是文文弱弱的书生,就是一个儒雅的好好先生,他当时第一句话是‘孟姨,我听阿于提起过你,说你很照顾她。’我当时想,那家伙怎么可能是说这种话的人,定是她这先生说的,姜鱼只会叫我孟老婆子。”孟婆说到这,好像又忆起了往事,好一会才叹了口气,继续说——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看来小鱼儿这夫婿没找错,刚好补补她那性格。”孟婆给茶中加了块糖才递给阮青。
“孟姨,你知道姜于在哪吗?”阮青其实一直在等问这个问题。
孟婆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避开了对方:“不知道,你瞎担心什么,那家伙死不了。”
“我没有见到她,我不会喝这碗茶。”孟婆也不说话,也不催他,黑白无常把魂带到这里就离开了,阮青就坐在茶摊前的桌旁,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奈何桥,就怕看见姜于从上面过。
起初,孟婆以为他等不了多久就会走,毕竟她见过不少这种人,信誓旦旦地说要等对方,最后都是各走各的,他认为阮青与他们的区别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期间孟婆劝过他,可他只要见姜于,但是姜于违反条例,私自插手阳间的事,并且用魂器杀人,说到底,她在阴间跟阳间的杀人犯没有区别,所以才被关到十八层,而十八层普通人也不能进,孟婆自己都不会到那个地方,更何况当时姜于的事情是阎王明确要守口如瓶的,自然是不能告诉阮青。
但他是等不到姜于的,不出意外,姜于会在十八层呆到死,也就是下一个使者出现,时间久了,阴间也不会允许魂魄长期逗留,所以黑无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