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养父子设定,open ending。
有少量二世→初雾
阿劳迪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眼睛朝窗外看,天早就大亮了。他扭头望望旁边鼓鼓囊囊的一堆被褥,逐渐清醒的脑海里慢慢联想到了正在冬眠的熊。
小孩目不转睛地朝熊盯了片刻,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这声音马上被缩在里面的家伙捕捉到了。被子堆蠕动一下,阿劳迪听见一个闷住的哈欠。
“嗯哼~外面下大雪呢让我再睡——睡——睡一会……”
阿劳迪面无表情地瞅了一眼钟表。都快到十点钟了。
他重新躺回自己的枕头上,被单有点薄,他觉得手脚微微发凉,侧过脸看看一旁的懒人,对方把被子直蒙到头上,阿劳迪只能看见那里露出一撮乱翘的蓝色头发。好像草丛。小少年蜷了蜷,这时觉出肚子里空空的,很难受,于是又坐起来,伸手去推边上的那座被子山。
里面发出哧哧的笑声。阿劳迪有点生气,加大了推搡的力度,一只手过去扒拉那些蓝色凤梨叶。笑着的人终于从底下露出脸来。
“怎么啦?是不是饿了?”
戴蒙斯佩多翻了个身,面向着他,眼皮还是没有睁开,嘴角扬得很坏。
“那,阿劳迪亲我一口的话,我就起来做饭。”
于是他果断出拳,果断转身下床,靸了拖鞋哒哒地自己跑进厨房,留下背后床上的某人揉着腮帮气急败坏:“这死小孩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啊啊啊!!!!”
荧荧(初代雾云雾)
他记得被斯佩多捡回来那天,也是同样的大雪纷飞。自己穿着父亲的旧外套,过长的袖子一直耷拉到膝盖。父母自从几天前被人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阿劳迪出了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看见路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样子,带着些怜悯的神色,但没人走近。似乎谁也不敢和他扯上关系。
饥肠辘辘得久了,也就逐渐没了感觉。他在雪窝里迈动双腿,低着头,慢吞吞。他的皮肤和头发颜色都很浅,天地很容易就能吞没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小小的存在。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好了,也许到走不动、倒下去的时候,自己就能重新见到爸爸妈妈。阿劳迪这样想着,把袖筒里的手揣紧一点,红彤彤的脸颊和鼻尖在自己呼出的蒸气里,麻麻地疼着。
然后他看见有一双长靴正立在自己前面。
小孩停下脚,眼睛沿着那双靴子向上,一点点仰起头。那个时候的斯佩多好高,好高,脸色是灰扑扑的白,穿着一件在阿劳迪看来好像马戏团一样的花边衣裳。
“哦呀?”
他一时没有拿定主意,是不是该绕开这个奇怪的人继续走,但他下意识地停在了那里,仰望着。也许是因为斯佩多看他的眼睛和其他人们不一样,里面没有可怜,也没有闪避。斯佩多的蓝眼睛很安静。
男人蹲下来,瞅着他的小脸。
“宝贝,出门前是不是穿错衣服了?你爸爸会生气哟。”
普通的语调,问着普通的问句,仿佛他只是因为淘气而迷路了,摆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小麻烦。阿劳迪抿着嘴不说话。斯佩多凝视他几秒,笑了。然后斯佩多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在脖颈上柔柔绕了几圈。
站起身来时青年的脸上有了一点隐约的为难。
他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斯佩多戴着手套的手指触到他的眉心,掸了掸凝在他灰色刘海上的雪花,然后犹豫一下,抚上他的头顶。
“……对不起。”
斯佩多转身走开了。
阿劳迪站在原地,系着那条长围巾,默默地看斯佩多和别的人一样选择走开,留下孤儿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那个高高的背影,在白色的雪和风里越来越看不清楚,他心里模糊地想着那双蓝眼睛,颜色是不是有一点像妈妈。
接着他看见那个背影越走越慢,最后顿住了,僵了一阵,好像经历着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然后猛地回头,豁出去似的,几大步迈到他身边。
“白白送你一条围巾可不行。”
男人把他抱了起来,手臂稳稳地托在他腿弯下。D斯佩多笑眯眯地,像个人拐子似的,抱着他紧紧地走,说,所以从今往后你就归我啦,来我家帮我刷盘子吧~小家伙,你叫什么?
***
“洗好了?我来放。诶别用袖子擦手!”
斯佩多的手臂越过他头顶,把一摞碗碟搁进壁橱。阿劳迪关上水龙头,轻巧地从凳子上跳下来,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他走出饭厅,伸手去拿放在玄关的书包。斯佩多的声音追出来:
“反正也是周末,你该多出去玩玩。”
这个人就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阿劳迪想。他不吭声,埋头往外掏书本,感觉斯佩多从厨房探出头来,“我说,阿劳迪?好好地讲几句话不行吗?再这样一声不响下去我就带你去看医生哦!”
他还是不回答,把监护人的空口威胁没当作一回事,余光瞥见斯佩多伸着细长的脖子皱眉朝他张望,样子有点滑稽。少年打定主意不抬眼,把几本书搬到餐桌上摊开,坐下时听见一如既往的碎碎念:从捡你回来就没听你说过一句完整话,以为是不是捡了个小哑巴……依我看都是和同龄人缺乏交往的结果……叫你出去玩,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撵也撵不动的——
砰!
阿劳迪笔尖一顿,扬了扬眉毛,对面的窗玻璃被人砸上了一团雪,粉碎的白色正慢慢向下滑着。男孩们恶意的嘎嘎笑声和嘘声从窗棱的缝隙里钻进来。他不理会,镇定地低下头继续写字,斯佩多刚才的话卡在了一半,朝那扇刚修好不久的窗拧起眉,半晌扭头继续手里的活,再没说什么。
斯佩多是个,很……臭名昭著……的家伙。如果用其他人的话来形容的话。阿劳迪在被他收养之后三年,也基本算是对他糟糕的名气小有了解。他是在政变中失败的一派。和阿劳迪的父母一样。在严密的控制下生存,受不了压力和折磨而自杀或精神颓然的,在那个从高处跌落到谷底的群体中大有人在,但斯佩多似乎是个例外。
“啊,可能我有点洁癖吧。”
蓝发青年总是把东西都弄得很干净整洁,如同力求完美,从中隐隐可见当初投入工作时近于神经质的模样。阿劳迪觉得斯佩多静下来的时候像个贵族,童话里讲的那样。落魄的时候,依然藏着很高的心气,拼命让自己过得尊严而体面。
由于当年是派别中的领军人物,所以对斯佩多的盘审格外多,家里也动不动就有搜查的人肆意闯进来。阿劳迪印象中,刚开始斯佩多还担心他会害怕,在屋里屋外被翻箱倒柜的时候,总是暗暗搂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边。不过,现在的话,阿劳迪早就习惯这些待遇,顶多冷冷瞥一眼,便接着干自己的事。有两次他注意到斯佩多靠在墙边,抱着手臂,冲外人抬起头的时候,露出嘲讽夹杂自豪的淡淡微笑。
在斯佩多到学校去接他的时候,他也看见过这样的笑。
阿劳迪把事情都做得很漂亮,不过他不愿(别的小孩也不愿和他)聚堆玩耍。斯佩多站在离其他的家长远远的地方,看着阿劳迪在一片嬉笑喧闹中独自收拾东西,小步子抬得稳稳重重的,不慌不忙朝他走过来,好像一个小将军。
孩子有时候发现斯佩多会故意藏起来,想看他着急时东张西望的样子,可阿劳迪从来没让这人得逞,逼他自己无可奈何地重新出现。
“唔哼,你又高了。什么时候我们去给你买新衣服哦~”
少年不让斯佩多替他拿书包,自己背着,斯佩多也不刻意等他,径直在前头走。过一阵又回头俯视他。
“快点长大……快点赶上我吧。”
那个人说
我的权柄,我的能力,我的自由,都被人拿走了。
但是看见你呀
我就又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
阿劳迪觉得自己和斯佩多一点没有亲子相,各方面讲。比如头发,自己的总是一团蓬松松的灰银,捋也捋不服帖,而斯佩多的发质细而软,滑顺得像丝绸。再比如,都说儿时的生活最易塑造个性,可他永远学不会斯佩多风中杨柳的做派,斯佩多也没有做任何掰弯他的尝试。
回避公众交际并不能完全摆脱风波,他偶尔也因为出身被轻视,半被动地卷入同级生的打架。小孩一出手就没个轻重,成年人于是被请到教员室。阿劳迪顶着斑斑伤痕,绷着小脸,默默等在走廊,过一阵斯佩多出来,丢下一路毫无诚意的“对不起”,背对着教师,冲他挤眉弄眼。
“好样的,晚上我们来吃大餐~”
青年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无视受害者家长们的愤怒表情,凯旋一般带他扬长而去。
“不过呢,你那样的招式,还是蛮力居多……要练的技巧多着呢。”
那时候他正专注地在盆子里揉面团。斯佩多站在旁边削土豆皮,停了手里的小刀,歪过脸打量他,如同打量一块木材。“所以跟了我你真是跟对人了,别看我这样,当年也是很厉害的哦。”
阿劳迪把头拧到另一边去了。
冬菇立刻在后边叨咕起来:“没良心的小混蛋!!白养着你还连恭维都没得听……哼……看来不露一手是镇不住你了——”
斯佩多撸起袖子。
“说来,今天是3月9号了吧?”
“……”他还没闹清那家伙打算做什么,一道白光就越过自己头顶嗖地飞了出去。斯佩多根本没有抬眼,手里水果刀已经不见。青年朝他故弄玄虚地一笑。
“去查查看。”
少年没有把疑惑表现在脸上。但啪嗒啪嗒穿过餐厅,望向玄关之后,阿劳迪还是忍不住发呆了。
刀子正直直扎在门板背后挂着的日历上。他走近过去,看见刀尖不偏不倚穿过3月9日那数字的中央。
深藏不露的人跟了出来,满足地拍拍手,阿劳迪不用背过去看也知道一定是得意的样子。但是,斯佩多并没接着夸耀什么,胳膊肘在他圆圆的头顶上按了按。
“现在别惹麻烦。等你再大一点,全都教给你。”
他一时不知要不要回应,静了片刻,走过去伸手拔那把刀。可这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来。阿劳迪又转而先去开门,心里不知道是谁这么晚来访,他们并没有任何可以交往的对象。
门外的黑暗里站着个黑发的男人,上半身好像融进了夜色里。有着奇怪的鬓角,脑后却束着一绺长头发,阿劳迪一时没有意识到这是谁,但对方的眼睛是像鬣狗一样狂野的,他不喜欢。等终于想起这个人曾随调查组来抄过家,后方响起了低低的声音。
“……Secondo?”
斯佩多脸颊轮廓僵硬起来。
***
晚饭开始变成了阿劳迪一个人做。九岁的他,一个人吃,然后一个人刷掉碗筷,一个人洗漱,一个人钻进被子,阖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半夜里他迷迷糊糊快要撑不住,外面凌乱的一阵脚步声,然后他听见斯佩多扶在洗手池边沿上干呕的声音。
倒了杯温的盐水,穿过餐厅,蓝发青年跪倒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倚着柜子的门,背影蜷得像整个缩水了。斯佩多呼吸很紊乱,过了好一会才发现小孩正杵在自己旁边,朝他无言地举着一杯水。
有一瞬间阿劳迪觉得斯佩多好像要伸手过来搂抱他。
“嗯哼~知道心疼我了……”好像要这么说。
但斯佩多仿佛失去了夸奖的力气,犹豫了片刻,低头接过杯子。碰触过来的手指很凉,他只来得及注意到那掌心里像是自己掐出的几道血印,斯佩多已经把杯子接过去送到了嘴边。
“下回别等我了。……早点睡吧。”
晚间的外出隔三差五。阿劳迪有一次想,就这么固执地站在门口不动,挡住他,不让他去的话,会怎么样。结果成年人只是弯腰揉揉他的脸,眼睛里含着淡薄的笑。
“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
他发现这个句型十分令人讨厌。他慢慢发现自己也讨厌起斯佩多含混敷衍的目光,像看着小猫小狗一样的、俯瞰的温存眼神。他盯一眼屋外门柱上的名牌。DSPADE。
这本来是斯佩多的家,不是自己的。
盯梢并不是很困难,阿劳迪在暗巷的入口思忖了一阵,亮晶晶的蓝眼睛注视不远处酒吧的后门。嘈杂的音乐轰轰响着,他吸了吸鼻子,这地方闻起来就让人不安。
少年像片叶子一样溜进那口沸腾的井,男男女女鱼龙穿梭,各种各样的腿和鞋子在他面前晃过。朦胧中瞥见斯佩多的衣角在楼梯上一闪,他攥了攥拳头,跟上去。
隐蔽的回廊,隐蔽的房间,他在昏暗中摸索着,一直向里面。
“你是在利用我吗?”
男人粗硬的手指像把钳子,插在斯佩多细而软的、和他一点也不像的丝绸般的蓝发里,一下下地捻着。喘息声和衣料窸窣的摩擦,为什么没有盖过他们讲话?为什么自己全部听的见,捂住耳朵也还是听的见。为什么?你皱着眉好像痛苦又好像愉悦,嘴唇快要咬出血……是病了吗?不然的话,能用飞刀百发百中的你,曾经很厉害的你,为什么不还击呢?!!
阿劳迪在黑暗里摇晃了一下。斯佩多像在枕边耳语一样。
“不,Secondo……我只是在利用我自己。”
黑头发的男子笑了,然后把脸贴下去。
“你这个妖精……不过,我倒是……”
整条走廊在融化,旋转,融化。
孩子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坐了很久很久。太阳终于完全落下去,有些打蔫的花的枝条遮蔽着他,身下的土地蒸腾着干燥而温暖的气息,春天了,正是草木渴水的时节,可最近都没有人浇过它们。它们有气无力地在四周撑开叶子的伞,陪着小小的阿劳迪。
前门吱呀地响了。
浴室里淅淅沥沥了很长时间。
他把脸颊埋在膝盖上。
他已经不再阻挡斯佩多出门了。斯佩多到学校接他的时候,他绕开了,留下那家伙无措地站在人流里。他一路走回家。那天晚上斯佩多说,也是啊,你大了,不用我接送了,也不该再和我挤一张床了。斯佩多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平静,背对着他,用力擦着桌面上的一块斑点。
他有了一个简单但整洁的小房间,他变得什么活都能自己做。他用眼睛这样告诉斯佩多: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我会还你的,到那时,我绝不会再依靠你任何,我要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用看到那些我无法理解的大人的你,再也不欠你一分一毫。
眼下,少年抱着双腿,往天空望了望,黝黑的新生的夜色里,弥漫着又甜又苦、叫人想大哭一场的气味。
***
“哎哟。快看看那是谁~”
高个的男孩子们交换着会意的坏笑。
“东街的无口小美人。”
“喂——喂——别这么可怕嘛……”
阿劳迪并不怕欺侮,但他已学会了不惹多余的麻烦。他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因为无聊的打架而必须去告诉斯佩多到学校和老师谈话。事实上他也已经有好些时日没听到斯佩多唠叨了,除了日常必须对话,蓝发青年几乎缄口不言。偶尔他注意到斯佩多的视线,看他的神情依然是欣慰的,但渐渐开始露出一些凄凉。对他们的监管,慢慢放得宽松,他现在甚至能一直走到邻镇也不会被盘查。阿劳迪避免去想这些条件是斯佩多怎样换来的。
他拎着书包加快脚步,沿着小街往家的方向走。高年级的恶霸们似乎也知道这小子不怕打,但口舌上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听我老爸说那家的人不干不净——”
吃吃的笑声钻进了阿劳迪的耳朵,他呼吸有些急,咬住牙继续往前走。
可后面的话音追着他。
“……大人就轻贱,你看那模样……”
大脑里嗡嗡响成一片,他死死抠紧手里的书包带。
“没准是做xx的喽……”
磅地一声,书包甩向半空。阿劳迪已经反身扑了过去。
“呜啊啊啊啊!!!这小子疯了!!!疯了!!!!”
他根本没去看那些男孩有几个人,体格大他多少,他只发疯地抡起拳头,用手、用脚、用头,朝面前人能够得着的所有部位、一次又一次地砸下去。
小镇上灯了。
阿劳迪抹了一下额角的血。
他在朦朦胧胧的光亮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起几年前的冬天,自己也是这样的走着,哪也不想去,哪也不想回。但这回有点不一样。他的脑子里有着一个暗淡的人影。那人有着他一次也没叫过的名字,顶着他一次也没承认过的亲属称谓,那人现在也许在家,也许又去了那酒吧的暗房。那个人,总是说,等你长大。
嘴角破了,左胳膊疼得抬不起来,脚上的鞋子有一只不知在殴斗中掉在了哪里。他蹒跚地顺着街道往前去,没有判断方向,隐隐约约好像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个熟悉的声音以陌生的声调呼喊着。
——阿——劳——迪——
很快地那声音就转过拐角。他一剎那想要藏起来。像某人曾经在校门外对他的恶作剧一样,躲起来,看他着急,看他东张西望。但小孩还是放弃了。
而且脚也沉重得抬不动了……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长靴正立在面前。
戴蒙斯佩多望着他。
喘气还没有定,喉咙里带出嘶哑。阿劳迪脊背直直地怂着,遍体鳞伤的,但还是让自己的身子努力没有歪斜。斯佩多看着他的蓝眼睛,他倔强的小脑袋瓜。然后男人朝前两步,抬起手,突然迎面就是一巴掌。
“我说过了吧,别惹麻烦!!!你——”
少年被他扇得一个趔趄,可还是勉强站住了。两片薄嘴唇紧闭着。那死活不回答的一贯模样似乎让斯佩多更加沉不住气。
“我当初真不该捡你回来。”
蓝发青年的腮边颤抖,一点一点,他脸上漫延开的是真正的难过。
“我还是错了……我真后悔,当年应该就那么让你冻死在雪地里!!!”
硬下心来拖过阿劳迪,从后面又是啪啪两下,小孩子被打得肩膀一抽,闷哼了一声低下头。可眼前人惩戒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变成了搂的姿势。
“那样你就、不会跟着遭这些罪……你就……永远像雪一样干净了……”
斯佩多搂着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搂着他。阿劳迪不懂。为什么,为了捍卫自己而出拳,曾得到斯佩多的赞赏;可是为了捍卫斯佩多而去干架,却让他看起来那么痛苦?阿劳迪不管。他们骂你。他们敢骂你,我就是要把他们揍趴下。但阿劳迪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我会还你的,到那时,我绝不会再依靠你任何,我要让天下再没人敢碰你一根手指,说你一句坏话。我要让这世界啊,再不能伤害我们一分一毫。
在那闷住的湿漉漉的怀抱里抬起脸庞,男孩看见天上缀满了星星,这是一个轻风和缓的春天的夜晚。那种又甜又苦的气味,此时再一次灌满了他的鼻腔。
***
“看那边,郁金香!我比较喜欢那种紫色的。呼呼呼……不觉得看上去很神秘吗?”
坐在斯佩多的自行车后座上,阿劳迪像只小猫一样安稳。阳光很好,他微微眯起眼睛,顺着斯佩多手臂的指向眺望。花坪如同地毯,缓缓铺开在道路的侧面,在和煦的风中轻轻呼吸着。
蓝发青年似乎兴致很好,对着一路的风景讲解下去。
“那里是树街。歌剧院。正对着的是圣玛丽广场。16世纪建成的大教堂。接着是审判所,我可是它的常客了……”
“这一边是矢车菊……嗯哼~还没完全开……”
大概也知道阿劳迪不会有回答,斯佩多安于自说自话。偶尔阿劳迪发现他会侧转过头,去瞥地上自行车投下的黑影,似乎是想悄悄确认小孩子有没有从车上掉下去。斯佩多的半边脸上嘴角弯弯,蓝眼睛里面闪着细碎的亮光。
“今天真暖和啊……”
在湖畔落了车,少年和男人一起远远看向那一望无际的水面。“对岸就是自由州哦,阿劳迪。”趴在高高的石头围栏上,斯佩多拢了拢飘散的头发,语气淡淡的。碍于身高,男孩正从栏杆的缝隙里张望着湖上的汽船,仰起脸,对上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如果能去那边,就没有人管我们了。在那,一个人的过去怎样是无所谓的。”
斯佩多叹了口气。
“前提是……得像这些无拘无束的飞鸟一样,长出翅膀……嗯?”
失势者从感慨中回神,见阿劳迪正朝他张开两只手。
“怎么?”
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阿劳迪坚持不懈地维持着这姿势,凝视着他,高高地、小树苗一样举着双臂。斯佩多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然后,一瞬间露出了令阿劳迪永生难忘的幸福模样。
“啊啊!终于肯向我撒娇了吗!!!!好的好的~来~抱抱~!!”
小孩没来得及对‘撒娇’这词皱眉,脚下已经离开了地面。蓝发青年高兴得像过节一样,抱起他原地转了两圈,他不得不抓紧对方的前襟。斯佩多把脸贴上他耳际,呼呼地笑着蹭了他一下,一手托稳他,把他拢到了自己胸前。
这下没有栏杆挡着他了。
“我还以为,你肯定再也不愿跟我亲近了……”许久斯佩多说。
少年静静地搂着斯佩多的脖子。他没有去反驳。他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对方多么开心,他不知道,自己的原谅对另一个人居然如此重要。他以和斯佩多比肩的视野,重新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我只是,也想看看,
从你的高度,这个世界看上去是个什么样子。
***
“好可爱的孩子!”
金发青年咯咯笑着,从桌对面伸手过来摸了摸阿劳迪的头发。阿劳迪对大人们这种表示慈爱的方式很不以为然,不过眼前的青年看上去很温和,并不惹人讨厌。斯佩多坐在旁边,托着下巴挑了挑眉梢。
“我家的小宝贝,当然不同凡响啦。”
名叫Giotto的男人对他的自夸未置可否,把装着水果和糖的盒子递到阿劳迪面前。“想吃什么自己选吧~”
咖啡馆的里间里暗暗的,遮断了外面明媚的阳光。小孩伸手去拿一颗草莓,这时Giotto起身掩上了隔间的门。
“你瘦多了。说真的……戴蒙,我实在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的街上碰见你。”
青年以轻柔的担忧神色望着斯佩多。
“我们以为你一直被软禁在东区,可居然能到临近西港的这边来走动……你怎么办到的?”
斯佩多只是苦笑了一下。
Giotto叹了口气。“那之后一转眼都四年了啊……”
“你们怎么样?”
“还行,大家都在湖那边,现在风头过了,偶尔也回来走动。这个咖啡馆是科扎特家开的……哦对,他就快要结婚了……”
阿劳迪低头不作声地剥着花生,听两个意外重逢的旧交有一搭没一搭交谈。他没有插话的立场,也好像天生缺乏这种**。嘎巴嘎巴地咀嚼着,他漫无边际地想,几年间自己的寡言,是不是变相促成了斯佩多的话篓子属性,那家伙连洗澡叫他帮忙擦背的时候也依旧没话找话……他又想起最近斯佩多不叫他帮忙擦背了……
这时候大人的话题似乎转了个弯。
“Secondo……我印象中他是个很有权谋的男人。”
“显而易见。”
斯佩多话里有些许嗤笑的意思。他用手摩挲着咖啡杯的边沿,“不过,我也并不指望这种关系带来的好处能够持久。”
“呐……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机会还是有的。让我们来帮你想想办法吧!没准能搞到码头的通行证——”
Giotto的目光落到阿劳迪身上。“唔……这孩子……”
“没关系,让他听吧。小家伙什么都知道。”
金发青年嘴唇紧了紧,有些悲悯地看了斯佩多一眼,不过朝阿劳迪转过去的时候,已经变回平静的笑。“我在想,对小孩的盘查毕竟不是那么严,可以的话……可以让他常到这一带来呀?”
“说起来……”
斯佩多也朝他看过来。阿劳迪看见两双眼睛都盯在自己脸上。
“这个叔叔的身手也很不错的,什么都可以让他教你哦……愿意吗?阿劳迪。”
***
他说得对。
阿劳迪三天两头就往西港跑,并没有遇到过什么阻碍。科扎特的咖啡餐厅有个独立的后院,他会在那里见到Giotto,有时候还有别的一些人。跟东街的生活相比,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很愿意过来摸他的头顶。
Giotto有时会指导他格斗技巧,然后惊奇地发现这孩子进步飞快。
“没想到是这样的个性呢,”他对再次找到机会过来的斯佩多说,他们正远远看着阿劳迪一个人在沙坑里比划,小少年的脸异常严肃认真。“和你一点都不——”
“一点都不像。这话我听过好多回了,谢谢。”斯佩多接过话头,“他是个小正人君子,而我呢是个无可救药的下流胚……”在Giotto反对之前他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不过他倒是跟你挺亲的。我嫉妒啦~”
“这孩子不认生。”Giotto满心喜爱地看着阿劳迪一招一式,少年演练完毕,他鼓起掌来。斯佩多哼一声:
“得了,从以前开始你就受小鬼们欢迎嘛,不像我是赶鸭子上架……他肯定喜欢你多过我。是吧阿劳迪?”
他对擦着汗走近的小孩问道。阿劳迪锐利地瞪了他一眼,走开了。
“你看——”
后方又传来冬菇的哀怨,阿劳迪不理,Giotto笑弯了腰:“不,我觉得他是对你那结论有意见……说起来,”他压低声音,“接应的准备快要好了,日子到了会让阿劳迪给你带信的。”
“逃亡去自由州啊……肯定很刺激,他会喜欢的。”
斯佩多抱着双臂,同样笑着,却有点寂寞。
“那个小孽障,大概上辈子不是我的情人,就是我的冤家。”
***
临走前一天晚上斯佩多在收拾东西时翻出了那条旧围巾。他怀念地看着它,“嗯哼~当初就是用这条围巾把你给牵回来的呢。”
不过带着也没什么用。
斯佩多把它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发现坐在被窝里的阿劳迪手里正攥着它。
“亲爱的,咱们得尽量少带东西,否则会引起怀疑哦。”
阿劳迪一如既往没吭声,低头用手在围巾的绒毛上慢慢地摸着,斯佩多舒了口气:睡不着?那就先想象一下逃出去之后你要干什么吧~阿劳迪看着斯佩多接过那条围巾,重新塞进行囊里。
于是他乖乖躺下阖上眼睛。斯佩多的嗓音慢慢像催眠曲了。
“想吃什么,想去哪玩……”
那些,都没所谓。
我想呆在能看见你的近旁。
可是现在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阿劳迪觉得,在不在自由州,也许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出发前他在做着最后的检查,屋子拉着窗帘,斯佩多站在窗边,撩起缝隙朝外看了好一阵。他于是也走过去,但斯佩多马上把窗帘放下了。
“阿劳迪……”
蓝发青年蹲下身,用手攥住了他的肩膀。
“我先出门,你随后再出来,等到太阳落山。”斯佩多的眼睛像星星一般,照着他,经年的寒意依然没有褪尽,似乎在那双眸子深处蜷伏。阿劳迪觉得肩膀被抠得有点痛,皱了皱眉。
也许是在他神情中看到了疑惑,斯佩多呼呼地笑了,把额头贴过来抵着他。
“这是计画中的,分开行动不会引人注目……我会先到码头那里等着汇合的哦,Giotto在咖啡店接你,拿好这个,到了就交给他。”青年把一个小包裹放进他怀里,手臂仍然拢着他,眉眼间仿佛挣扎了一阵,然后勾勾嘴角:
那,出发之前,阿劳迪就亲我一口——啊痛!
男人捂着腮帮站起来。“打人比以前更狠了……真不该让Giotto教你……”
斯佩多转身的样子,让阿劳迪想起自己父母被带走那天,和那天一样,门吱吱呀呀地在面前合上,预示此前的时光就此落锁,生命中巨大的变动从这里开始。但他说不清眼下的感觉中有多少算得上是期待。
他长了这几年,记忆已不再是一片空白。
这一夜的天空,比所有的夜晚都要亮。小心地留意四周,少年带着包裹走上了街道。他最后看了一眼仍然亮灯的门柱,DSPADE,名牌上的名字,这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在码头等着他了。
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尽量快地穿越那些大街,路灯模糊地在头顶一闪而过。湖畔的潮湿气味似乎老远就闻得到,阿劳迪望望四周,并没有人跟踪上来。他不禁希望自己的脚步声再大一些,那样就能掩盖他越来越快的呼吸和胸口的跌宕。
咖啡馆门口不远的树荫里,金发青年正徘徊着。阿劳迪朝他奔跑过去,Giotto马上发现了他,露出惊异的表情。
“阿劳迪!!”
男人伸出手想要过来拉他,眼神却有点不安。
“……戴蒙怎么没和你一起?”
阿劳迪的眼前突然旋转开来。
***
Giotto接下来说什么,完全听不见。
他只看见青年的嘴唇在动,脸上一片焦急,从咖啡馆里出来、戴着鸭舌帽的红发男人跟他快速讲着什么。
阿劳迪完全听不见。
孩子手里的包裹变得沉了起来。他在周围无法分辨的嗡嗡声中下意识地打开了它,里面是自己的一些贴身东西,还有一张折迭的信纸。阿劳迪机械地拆开那张薄纸,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
独自一人全速奔跑的时候,少年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时候终于没有东西能拦住他,码头的哨卡不能,酒吧的暗门不能,Giotto他们的呼唤不能。
斯佩多愚蠢的自我牺牲也不能。
“树街。歌剧院。正对的是圣玛丽广场。”
就好像、那个人在他耳边重复一样。
“16世纪建成的大教堂。接着是审判所。”
他跑得快要烧成一阵风,看那边,矢车菊全开了,郁金香的海洋在月光下翻着波浪,斯佩多说,他比较喜欢那种紫色的,它们摇曳着,在道路两侧守望,歌唱。
“我可是那里的——常客——”
刺眼的灯光下面,斯佩多像个国王似的坐在那里。青年头发湿润,脸上渗着汗水,白得不正常。他那件花边衣裳依旧看起来和马戏团一样,嘴角扬得很坏。
“嗯呼呼……先生们,我确实没什么要交待的了。”
蓝眼睛冰冷刺骨地朝审判席上扫着。
“不过,比起在我家附近转悠埋伏,或者以私人身份来参观我的卧室,我倒更喜欢您们以公事的名义来砸烂我的房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主审斥问道。
“天知道。”斯佩多淡漠地移开目光。黑头发的眼睛如鹰隼的Secondo坐得很远,从审理委员会的层层坐席后方,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简单地碰了一下。男人攥紧拳头,没有说什么。
“那么,对于戴蒙斯佩多的可疑行为——外面在吵什么?”
不用人回答了。犯人刷地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骚动的来源。门在喧哗中被挤开了,他看见熟悉的灰银色的短发在围堵的数双手脚之间绽开着。
“不……”
撕扯中阿劳迪听见耳边尖锐的炸响。“把这小崽子拖出去!快!!!”
下一个成年人的手掌朝他捂过来的同时,他从衣袋里掏出了那把刀,斯佩多曾经用它轻而易举射中挂历上的日期。他在窒息的边缘盲目地举起它,以格斗的技巧和这个年龄最勇敢的力气挥出去。
“不!!!”
他听到镣铐一下子喀啦啦地、吓人地响了起来。斯佩多朝他扑过来,不知是想阻止他还是掩护他,但又被强行按回了椅子上。阿劳迪看见了,就要到达那个人身边了,有什么腥热的东西溅到了阿劳迪的手臂上。男孩在号叫声和陡然变大的按压中使劲朝前抬起眼睛。但利器的使用让成人们捕捉他的动作不再留情了。
“该死的臭小子!!!”被划伤的男人恨恨地骂着,一脚朝他踢去。斯佩多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小孩子的身子飞出去,猛地撞在了桌角上,又跌到地上。
肋下一阵钻心的疼,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喉管往上涌,阿劳迪的牙快要咬碎,让自己绝不发出呻/吟,可是他却忽然被那几乎沙哑的呼喊吓住了。
“不、不不……别……请别……!!”
斯佩多从未这样跟人讲过话。
“别碰他……别动那孩子!!!”
他听见鱼死网破的、撕裂般的凄厉叫喊。
“阿劳迪……求你们……求你们——杀我吧!!!杀了我吧!!!!!”
不要。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听见,斯佩多,不要这样哀求,那不是你该发出的声音,那不是你该跪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声音压塌了,他不知道错的是斯佩多还是自己,代替自己那常年疏于使用的喉咙,斯佩多是不是付出了过多,多到他不愿接受的代价?
潘朵拉盒子
从外面阖上
你不懂得啊
谁都没看见过的
我的 “希望”
就关在这笼子里边
阿劳迪眼前昏黑,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血丝从嘴边滴落到了他的脚背上。他一瘸一拐地,但还是坚持走向那道灯光下面,让斯佩多可以抱住他。蓝发青年停住了,不再呼喊,他渐渐平静,昔日的锋利逐渐回到苍白的脸上。人们退后了,枪在上膛,但Secondo抬起手喊了声“且慢”。谁也不说话,斯佩多脚腕上喀嚓一响,锁链断开了。斯佩多的右眼里有什么在灼灼的亮。
你看,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像我打完了架回家路上那样,我们还能把身体挺直,不歪斜不倒下。站起来……像个贵族一样……斯佩多,站起来……就到最后了……
***
阿劳迪爬起来,天早就大亮了。他记得在从前,自己望望旁边鼓鼓囊囊的一堆被褥,逐渐清醒的脑海里就会慢慢联想到正在冬眠的熊。
阿劳迪从斯佩多一动不动的尚且温热的臂弯里爬起来。
他伸手去推斯佩多。他记得在那时,只能看见被子里露出一撮乱翘的蓝色头发,好像草丛,自己伸手去推,那座被子山就会发出哧哧的笑声。
小孩子加大了推搡的力度,试图把对方唤醒。他继续不停地推着,不时用手背擦掉眼睛里浮上来的水。他记得在那时,笑着的人终于从底下露出脸来,眼皮还是没有睁开,说,阿劳迪亲我一口的话,我就起来。
那样做你就会起来的吧?
于是他俯下身,向着斯佩多熟睡似的脸颊,吻下去。
E N D
2011-3-12,半夜三点,一万多字的它本来是个短篇来着…
以及关于题目“荧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大概只是形容一些在黑暗里发亮的、微小而不灭的东西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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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初代雾云雾】荧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