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被一道道摆上桌,辣炒土豆丝、土豆炖鸡和没有几根青菜的面条等等。单从样式看,姜城北怎么都无法和菜单上那高贵好听的名字沾上边。菜吧,香倒是挺香的,就是颜色过于单一,不是黄的就是红的,绿色几乎见不着。至于最有实质性的味会如何,还有待考量。
许睿渊总结道:“都是些西北菜,不像是海边人会吃的。”
“什么意思?”姜城北下意识地问,“菜有问题?”
许睿渊看了他一眼,夹起一块红烧土豆说:“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和这里不搭。别放心上,我只是习惯把所有信息都记下罢了。”
许睿渊筷子上的土豆正朝嘴里送去,余光却瞥见斜对角那名男性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不仅被瞧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连吃饭的**都被磨灭了。许睿渊不解:“怎么了?怎么突然间这么看着我?”
那人笑笑,单刀直入地说出这么看他的缘由:“你就这么放心这饭可以吃?”
经他这么一问,许睿渊登时止住了将食物放进嘴里的动作,缓缓地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土豆当啷进碗,滚动的状态犹如许睿渊开始波动起伏的心。确实,在不明不白的地方,凡事都该小心点才是。自打饭菜被一一送上桌,对侧的一排人便从放松的姿态立马浑身上下绷紧起来,他们警惕地板正着身子,目光在除了他们以外的其他人身上不断跳动。他们在等,等有人当那只小白鼠,率先试菜。
许睿渊放下筷子的同时,计境却自然地夹过一大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若无其事地嚼了起来。计境的毫无犹豫大跌了许睿渊的眼镜,随后缓冲完思绪,他缓慢地夹回落入碗中的那块土豆,轻咬了边角一口。见两人平安无事地一口接一口吃,信任计境的姜城北便怂恿旁边的顾雨彤和童乐杰一起动筷。
另一侧的几人虽然相觑了一眼,但依旧没动筷,直到刚刚开口的那人对每一份菜品都观察结束,点了头,几人才无后顾之忧地安心吃起饭。
由于自我介绍的接龙未接完,且如今比方才更加尴尬的氛围正合适说些话来活跃。于是许睿渊后边的陈润辛笑了笑,顺着顺序,在餐桌前接着讲起自己的人生经历。
西装革履、穿戴无比整齐的商业巨贾陈润辛一谈起他开的酒店,坐他斜对角的女子立马就接过话:“我知道你的酒店,我住过,房间不仅干净也大,价格挺划算的。自助餐很好吃,特别是中午那餐,好像是广东早茶和南方家常小炒结合吧。”
“对,我是南方人,还是海娃。不过读完大学后就没再回去,直接留在天津打拼。”陈润辛舀了一勺水蒸蛋放到自己的碗里,“想来,也是很久没回去过了。”
“我其实也是南方人,虽然现在全家都搬到武汉去了。”顾雨彤许是辗转过许多城市,也曾在荒凉沙漠里吃过更难下咽的食物,所以面对眼前比较单一的菜品,倒也能够大口大口地下咽。她咽下一块干柴的鸡肉说:“选择去深圳工作其实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是南方城市,不过生存压力真的好大。”
“你们南方人是不是很信佛?家里都会摆佛龛的那种?”童乐杰忽然想起之前有人跟他说过,南方人就爱手上套佛珠,颈上带金链子,成天跪拜在观音土地公的庙前,出门拜一拜,回家拜一拜。那画面,诶,他一想象,总觉得有点儿类似邪|教组织那般奇怪。
顾雨彤“啧”了一嘴:“哪座城市都有信佛的人。”
“倒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不过佛龛我家确实有,供了两尊佛,观音和土地公。”陈润辛并没因年纪最大而不屑回应小辈们的乱七八糟问题。他平易近人地呵呵笑着回答:“要说它是一种迷信也好,但对我们来说,更多是一种精神寄托。例如升官发财,保佑家人平安。”
“那我回家也要整一个。”童乐杰听着真大佬的故事,幻想着到时候各路大神仙能保佑他接下来和大佬一样有钱,不,不用一样,比现在有钱就行。
顾雨彤夹了一大根鸡腿扔进童乐杰的碗里,嫌弃地啧了声:“够了你,临时烧香拜佛是没用的,一点都不虔诚。吃饭!”
最后四人的自我介绍相对简略得多,特别是接过陈润辛话音的男子。作为第一位进门的人,他和第二位到达的顾雨彤聊过好一会儿天。他说他姓申名宇,之后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出于害怕被对比的自尊心,只是大略地补充了职业——做普通的小本买卖,不似陈润辛的生意那么红火,属于能养家糊口足够就行的程度。
在他身侧的,是紧跟顾雨彤后脚而至的两人,他们好似与申宇认识,两人分别名叫叶寻和叶昌明,关系上是毫无关系,仅仅是巧合的同姓而已。方才大大夸赞陈润辛酒店的便是叶寻,就职在会计师事务所,她说她平时月底年底都会频繁性加班加点,甚至出差。为了保持精神,睡眠充足很重要,所以特别爱挑外出住的酒店房间。
最后接棒的是位年纪不大,估摸十四五岁左右,性格极度内向,不爱言语的女孩,郭惠颖。她告诉大家,她正读高二,没有挣钱的困扰,最大的烦恼是文理科的选报和学业成绩的提高。
吃饭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虽然嘴巴上嫌弃菜品,但肚子正巧饿着,饭菜又勉强能下咽,不一会几盘相对比较可口的还是被他们扫见了底。
天色逐渐暗下,清爽的淡蓝色被深一度的藏蓝给悄然替换。在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即使还透着点日光,满天的繁星依旧可以无比清晰。相较之前一踏入电梯门就接踵而至的高强度压力,这次的任务显然过度舒坦,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舒坦是建立在提心吊胆之上。表面大家都面带笑容,闲适地谈天说地,但那笑容显然都略微僵硬,似乎都有点儿硬挤出来的味道。
姜城北深刻了解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无疑都是在担心今日的云淡风轻背后是明日难以阻挡的强风暴雨。
就在他们努力执行党下达的光盘行动时,阿喜受爷爷之命向他们送来一大盆花生甜汤。许是自知自家饭菜一般,生怕白花花的银子跑了,于是想用优质的服务讨好各位小主。临走之前,阿喜站在十人面前来回地踌躇,许久后,还是把卡住的话说了出口:“以前我们一般会送盘水果的,不过因为太久没下雨了,现在水果价格太贵,实在买不起,爷爷说只能送甜汤,希望老板们能谅解。”
“没事,甜汤挺好。”许睿渊看了看阿喜,浅笑着从他手中接过甜汤,放到桌子中央位置。之后像是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似的,抓紧时间问道,“你说这里很久没下雨了,具体有多久呢?不下雨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吗?”
阿喜憋着嘴,想了老长时间才回答许睿渊的问题:“这个……说起来话长……”
埋头在甜汤中的姜城北顿时明白许睿渊的提问是怎么一回事,他即刻从面前的甜汤“挣扎而出”,迫切地问:“你们这还有多余的凳子吗?”
“有……有的。”阿喜恍惚,一双眼睛瞪得圆润,指了指楼上房间,“二楼房间里都有配凳子。”
“行。”姜城北搁下汤勺,迅速起身往楼上跑,跑前还拍了拍椅背,冲阿喜说道,“你坐这。”
楼上客房的房门都没有上锁,姜城北以方便为主,挑间距离楼梯最近的房间进门。房间不大,室内装潢极其简单,里边根本没摆物品,就一张凳子被摆放在正对床的位置,可能也因为小,所以也没单独的卫生间,晚上想上厕所必须摸黑下楼。
见姜城北扛着凳子下楼,计境“司马昭之心”地将自己的凳子往顾雨彤那挪动了几分,为他空出了个位置。有人挪位,姜城北自是乐得开心,不拒绝地将凳子落下,快速入座,生怕错过阿喜给出的重要信息。
“我们这里已经好多年没下雨了……快八年了吧,不下雨的原因其实我也是听村里的老人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阿喜说着,向左右各瞧了一眼。
对侧的叶寻微微笑着,跟邻家大姐姐一样,亲切得很:“没事的,我们就是听听,又不是做研究,需要很高的精准度。”
有了这句话,阿喜当即点点头,敞开了心来讲述:“我们村以前基本都是靠出海打渔挣钱的,出海之前,一般都会举行一些祭典仪式来图个吉利,祈求出海后一帆风顺。八年以前,每次出海都挺顺利的,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直到有一天……那天在做出海前的祭拜仪式时,海风就特别大,我记得那棵大青檀好像都被刮得有点歪了。当时村里的老人们怕啊,怕会出事,都劝要出海的叔叔伯伯推迟几天再走,但叔叔伯伯们觉得,既然仪式都完成了,贡品也都齐全无误,到了海上,海神肯定能保佑他们平安无事,所以最后没人留下,都照例出了海。当天晚上,那海浪就打得老高了,我记得爷爷还让我去确认大门的门闩有没有闩紧,楼上房间的每一扇窗户有没有关好。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确认的时候,能感受到门和窗户有重重的敲击感,像海浪打到岸上,拍出来的那种巨响。因为浪太大,那天晚上我没睡着,我出房间的时候也看到,爷爷也没能睡,因为我叔叔也去了。爷爷一整晚上就站在那里烧香拜拜,嘴里念念叨叨的,都是菩萨保佑之类的话。”
姜城北顺着阿喜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中堂正对面,摆放条案和屏风的位置。
“不过说来真的奇怪,第二天我们以为门口肯定会湿透,毕竟打了一晚上的浪,但没有,不仅门没有湿,连靠岸边的一圈路都完全没湿,不仅如此,本来的那条海线还向后退了。之后……”阿喜顿了顿,“之后每晚浪一来,隔天海线就往后退一点……一直到现在,海线都退到天边去了。”
童乐杰惊呼:“天,每晚吗!!”
“嘘,安静听,别插嘴。”顾雨彤轻拍了下捣乱的童乐杰。
阿喜见气氛又安静了下来,继而将后面没说完的事又娓娓道来:“我听老人们说,这种现象叫‘吞海’,是惹怒了海神才会有的情况。从叔叔们走后的那天起,这里就开始每天出大太阳。本来吧,是件好事,毕竟对我们靠海吃海的人来说,天气晴就意味着渔船打渔能顺利,可是……直到叔叔伯伯们预计回来的那天,我们都没能等到他们。婶婶哭着闹着要出去找,爷爷当时还安抚婶婶说,可能是没打到好鱼,所以他们走远了一些,需要多等些时日。可怎么知道,这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爷爷每晚拜也没能把叔叔拜回来。”
讲到这,阿喜满脸都是苦涩的表情,陷入回忆的他十指紧扣地握在桌子下,有点被迫少年老成的无法放松:“再后来,村里就一直放晴,海线也不断往后退,明显就是告诉我们不能再打渔了,所以这里除了像爷爷们腿脚不太方便的人决定留在村子里,其他人到了年龄都会外出做生意……反正现在谁都不敢再碰渔船了。”
“我记得是前年过年吧,照常聚在山头上那颗大青檀树下拜拜的时候,有人提起这事,然后就有人跳出来怪当年的村书记,说,都是因为村书记要求什么开源节流,所以才会导致那一年供品买得不够,祭典办得不热烈,才出现这档子事,他们认定,肯定是神仙们嫌弃了,想给我们点儿颜色瞧瞧。总而言之,说来说去都是我们有哪儿得罪了神仙们,所以神仙们才会想惩罚惩罚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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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