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如美目流转,瞧了粗犷的孙仙首一眼:“你们可不要忘了,今日你们因什么来石门镇?若想取回当初被我母亲生剥出的那一魄,就好好数数自己身后带够了替身的弟子没。”
原先那些不明所以的小门徒小弟子是紧紧围着自己的师父或者掌门站着的,听完这句没由来的话,不由自主地朝后挪了挪。瞬时,那些身份尊贵的仙首、宗主、掌门四周都空出一步大小的地方,让他们在金乌楼满满当当的人群里无所遁形。
人群又喧闹起来,大多是怒骂训斥弟子的声音。另一些胆小的玄门之主已经开始想着要逃跑,眼睛不停地朝远处瞟。
江不如改站为坐,一双被金色符咒光晕圈住的双足不停晃着,撑着下巴看着乱糟糟的人群:“怎么样?是你们自己选人还是我替你们选人?”
此时那二百零六个玄门的领头人似乎在一息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其中一个梗着脖子道:“我们不要那一魄了,也不给你腾什么肉身,就这样,我们两不相欠。”
江不如的嘴角突然扯开,几乎裂到耳根,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得前仰后合,整个高空都回荡着她诡谲的笑声。
半晌她停下道:“两不相欠?谁给你的脸说出这句话的,在座的各位不会和这个人一样不要脸吧?”
她这话说得让围着金乌楼的众仙首宗师都有点拉不下脸来。更何况里面还有元老级的晚达宗师在,那可是与白兹神尊同一辈,甚至与其打过几次照面的元老级人物。
站在人群中听了半天的黄耘霄明白了个大概,但总觉得哪里不太顺,她抓过身边一个一脸淡定的道友打听打听江不如口中的当年事。
借着弯月的清辉仔细一看,正是刚刚那个指责她把马福当狗使的小哥。
她连忙将马福往对方那边塞了塞,一脸讨好地笑道:“道兄你摸摸,上好的虎毛虎皮,千年虎精,不可遇不可求啊。”
那道友以为她被这场面唬住了,要卖了老虎跑路,连连摆手:“我没钱,我不要。”
黄耘霄将炸起毛的虎尾硬塞进小兄弟的手里:“别介,我就是想找您打听打听,那月亮上的姑娘说的什么事?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呢。”
炸毛的虎尾着实不好摸,尤其是马福这只千年虎精,毛又粗又硬,摸上去如排排细针一般扎手。更何况这个小哥还被黄耘霄强拿双手用力摁在上面,紧紧握住,现在没有血流如注,只能说他道法着实高深。
他只好无奈地道:“你知道玉骨瓶吗?那是在江家当家人未死的时候自取其骨制成,有了它便可练成入目即夺人魂魄的邪术,最重要的是玉骨瓶的锻造方法和入目摄魂的修炼功法在一晚之间便传了出去,不过五日,石门镇便被破镇了。当时的镇长江云书被各家玄门逼到绝境,活生生取全身的骨造玉骨瓶,她被人用法术吊着性命,直至那些人的玉骨瓶全部淬炼完成才让她死去。”他摇摇头:“要不是玉骨瓶一定要在她活着的时候才能锻成,她也不用受这么多罪。”
黄耘霄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照你这么说,江不如其实是为了给她娘报仇?”
“不止,因为石门镇的人们与江家均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的骨头虽然做不成玉骨瓶,但做成锁魂瓶也是可以的,而且锻造的方法没有那么严格,死后取骨都行。所以据说当时的石门镇被屠镇了。”
黄耘霄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残忍?那现在江家人喊他们回来明显就是设了个大局等着,他们怎么还乖乖往里跳呢?”
小哥道:“他们都知是鸿门宴,却不得不来。当年入石门镇的时候,这些人均在无意之间被江云书抽走一魄,三魂七魄不全怎么修得大圆满?”
“这么说是江云书老早就知道他们要来?留了一手?”
“不但知道,而且说不定是她引诱大家来的,如同今天一样。”
“引诱别人来分了自己的骨头?”黄耘霄觉得信息量太大,理清这些事情弄得她脑袋疼:“所以说,今日这二百零六个仙首的一魄都被困住了。刚刚镇子门口那吃人庙宇的戏码,是演给这些人看的,是为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筹码还被江家人捏着呢,是吗?”
小哥摇头:“可能是吧,我怎么知道呢!”
黄耘霄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将马福的尾巴从对方手里扯过来:“什么都不知道还吃马福的豆腐,你怎么这么美呢!”
小哥被马福尾巴上的刚毛刺得生疼,黄耘霄抽走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黄耘霄见江不如依旧和那些人吵得气势凌人,喧嚣震天,摆出一幅马上就要一个人单挑一大波人的架势,趁着谁也没留意到自己的时候,矮着身子龟息着偷偷遛进了金乌楼。
金乌楼又大又精致,里面寂静无声,与外面的嘈杂形成鲜明的对比。楼内三步一个亭台,五步一个楼阁,黄耘霄从未到过如此豪华奢侈的地方,当下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不知身在何山中。
她一边胡乱走着,一边东摸摸西看看,感觉这里的东西都又稀奇又贵重。她甚至在游廊扶手雕刻的金狮子头上咬了一口,使劲嗑下一块金子偷偷藏进袖袋里,开心得不得了:“那些玄门的人都是有病,这么多好东西不要,去抢什么江云书的骨头啊,还得去修什么邪术。”
她推开一间房,是个女孩子的卧室,梳妆盒是打开的,排排首饰散发着贵重的气息。
黄耘霄随手拿了支龙凤簪,又捏了根玉簪,觉得可以送给安隅和知非。又见衣箱也是敞着的,服饰也华美靓丽。她身上还穿着石头掌门那套极其宽大不合身的道袍,立即三下五除二地扒了,雀跃地给自己套上一条华丽的裙衫,转了几圈跑去外面找马福。
马福正趴在游廊舔自己的尾巴,看到黄耘霄出来,立即站起来,黄耘霄刚想给它炫耀新裙子,却被马福身后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吸引了注意力。
她随即上墙去掰墙上嵌的夜明珠,正奋力时一个褐色道袍的人影从她眼角闪过,她九日甩得更快,紧黏那人而去。
她看着掰了一半的夜明珠,又看了看飞速而去的人影,取舍两难,进退维谷,咬牙对马福到:“你帮我把夜明珠弄下来,我去追。”
马福“嗷呜?”一声,看黄耘霄风驰电掣一般弹出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前爪,再抬头看看墙上的夜明珠,不知该如何动作才好。
黄耘霄常年在高山峻岭中训练出来的脚力和翻越障碍的反应能力已是修者中的佼佼者,她自信就算是知非今日在她前面她也能追上。
但前面的人显然是金乌楼的熟人,对地形相当熟悉,一路领着黄耘霄来到一个巨大的死水湖前然后不见了身影。
黄耘霄绕着这个平静无波的湖转了几圈,除了发现湖中心有个孤岛,除岛上矗立着一颗参天巨树之外,什么都没看到。她摸了摸脑袋,刚刚那个背影简直和寒山老道一模一样。不然她不可能放弃那颗马上就要到手的大夜明珠。
她大声叫了两声“寒山、寒山”,只听到回声在空旷的湖面上来回响着,她又叫“燕唯行、燕唯行”,也丝毫没有动静。
她拿手探了探湖水,并没有什么异常,立马脱了外裙和罩衫,她觉得四周可隐蔽的地方,寒山定是藏在了水里。
这套华丽的裙子真是好看,但也真是复杂,黄耘霄脱到中衣中裤停下来,又将拆了一半的中衣裤的衣带系得比之前更紧一点。
湖水并不如建宁的清澈见底,能见度极低,来来往往都是一些水草和不知名的东西,没有一条鱼,可能因为是死水湖。
幸好黄耘霄道行不低,大概能看清楚湖底的情况。湖底的泥沙里沉着大大小小的瓶子,应该都是锁魂青石瓶。她随手捞起来一个,上面有个粗糙的字迹,写着“成珠”二字。
她记得入石门镇时,安隅说过这个玄门,好像是个小玄门,来的人也不多。安隅推测他们应该是来凑热闹的,顺便可以多结识一点道中人,最好是能认识一些百年世家的人,哪怕是边缘人物,从指缝里流出一点东西,都够这些小玄门撑上几十年了。
黄耘霄拿着这个瓶子露出水面,往里瞅了瞅,好像看到里面有一些什么东西,她往外用力倒了倒,卡住了,倒不出来。黄耘霄坏脾气上来了,两指一捏,瓶身粉碎,徒留一只黏糊糊的珠子在她手上。
那是一只血淋淋的人眼珠,新鲜得仿佛刚刚才被挖出来一样。她嫌弃地啧了一声,将其重新扔到湖水里,又洗了洗手。
哪知眼珠并没有沉入湖水,反而绕着她浸在湖水里的手飘来飘去,一丝殷红的血线绕上她的手指,被她扒下去又缠上来,扒下去又缠上来。
有点意思。
黄耘霄顺着眼球的灰白的瞳仁看过去,对方正盯着那块孤岛,确切地说,是盯着那颗高大又葳蕤的树。
黄耘霄任眼球牵引着,对方见她下了水,笔直地将她往那岛上引,待黄耘霄到了岛旁,才似转身看了她一眼悠悠沉下水。
黄耘霄并没有注意到眼球的那一眼。她被树上吊着的人吸引了全部的目光,那不是宿莽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