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头皮又被人猛地向上一拉,打断了他的思路,一股剧烈的疼痛和烧灼感刺来,他的左眼瞬间血红一片,滋滋的肉香散发开来。
宿莽已经知道自己十有**是在梦中,但这具毫无修为的瘦弱孩童身躯,让他真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得五官错位。
比起自己那有修为的身体断手断腿的时候,这具毫无能力的身体疼得全身都颤抖起来。即使身体里已经干涸到了极限,但是疼痛还是逼出了巨大的汗珠混着雨水流进了嘴里。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立刻有几个男人围过来,手中都拿着匕首,眼睛泛着绿光,忍不住地吞咽口水。
徐琅抱着女子躲闪着人群,还想过来救宿莽,他急急道:“俩月还差一天!还差一天呐!”
又有人答:“哪里差了,上月是二月,二十八日整,这月三十日整!我们还多等了你一天!”
徐琅一时怔在原地,道:“原是我的错吗?算错了吗?”
张牙舞爪的人们也停了下来,因是雨渐渐大了,各家各户的人都争先恐后钻进地洞的房子里拿出锅碗瓢盆一切能盛水的东西摆在地上接雨水。
宿莽的头皮一松,也被人放了下来,他抬起头,雨水砸进喉间,甘甜滋润,但是同时也砸在他被灼烧的脸上,钻心蚀骨的疼。他脸上布满了烧焦的肉渣和鲜血,又被磅礴的大雨冲刷干净,融入沙地里。
宿莽心底突生一股浓烈的怨气恨意,自节南山大难以后他好像一直在承受疼痛,这段时间就像将他人生中的痛感聚集到了一起,一齐堆叠在了他的身上。
他左手没了,右腿没了,丹田被人取出来又塞回去,这些身体上的损伤全都令人痛到窒息。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魂魄不全,法力涣散,情智皆退,原本情同手足的师兄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他敬爱的师父不过是将他当成炼丹炉,只为唤醒另个一人。
所有的一切,好像他都没有反抗的余地和能力,他甚至看到一旦复活陌回赤子后,自己被完全抹杀掉的样子。
一股黑气隐隐聚集于宿莽的眉间。
那边徐琅急急赶了过来,对他喊:“快起来,快跑!”
然而雨势没一会已经减弱下去,村人们拿出来的盆具连一半都没接满。
立刻有人朝徐琅怀里的女人看了过去,个个目露凶光,似一群饥饿的狼,复又将徐琅和宿莽包围了起来。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个女人没还死。”
“所以雨只下了一半。”
“杀了她!”
“杀了她!!”
喊声震天:“杀了她啊啊啊!!!”
人群扑了上来,徐琅被人推倒在一旁,眼看女人已经没救活的希望了,他又转身妄图去拉宿莽,但宿莽瘦小的身躯已经被疯狂的众人踩在了脚下。
不知道是谁下的第一刀,落在了宿莽的手臂上,撕扯下一大块肉来。
宿莽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肚子又被刺了一刀。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肚子上插着五六把匕首,也不知道是哪一把带来的疼痛。那些匕首齐齐发力,往外用力拉扯,又兜转了好几下,妄图割下更多的肉来。他的肠子带着一股热气流淌了出来,更多的匕首呼啸而下,人群愈加汹涌地扑上来,捧起他的血大口喝起来,甚是有人直接趴在他脖子上,咬破他的皮肤吸起血来。
宿莽被人分食中,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皮,在纷乱堆叠的人群缝隙里,看到了远处同样被人踩在脚下,疯魔嚎叫拼命朝他伸出手的徐琅,他的身边团聚着大把的煞气,笼罩住他的身体和脸庞。
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宿莽刚认识不久的却又熟悉的,黄耘霄三叔的脸。
宿莽眉宇间戾气盘旋,被人活生生分食的噩梦还萦绕在脑海,张开眼睛却看到二叔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二人近到几乎睫毛都交错起来。
二叔仿佛被他突然的睁眼吓了一跳,蹦到石屋的半边屋顶上,喃喃道:“怎么就醒了?这梦魇不好使啊。”
宿莽想坐起来却被季云间拉住了,对方示意他看门外。
宿莽小幅度地转了转头,那里也鬼鬼祟祟地蹲着一个人。
季云间又示意了一下屋顶依旧歪头看着他们的二叔,宿莽领会了他的意思,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季云间抓着他手臂的掌中渡过一阵法力,嘴唇略微动了动,轻声说了句说:小心。
二人一齐弹起来,分别朝门口和屋顶冲去。
宿莽借着季云间的法力唤出断虹,让它拖着自己走。门口那人跑得飞快,在明亮的夜色中,明显就是三叔的背影。
三叔显然体力不太好,不一会儿就被宿莽逼近。
宿莽驭着断虹跟在三叔后面,却总是差上一两步。俩人翻过一座山后,宿莽明白过来,哪里是三叔体力不好,明明就是在故意引他。
宿莽停下来,将断虹绑在右腿上,杵在地上站稳了。
他朝三叔道:“不知三叔要带我去哪里?”
三叔也停下来,蹲在一根芦苇上,轻如鸿毛,飘飘荡荡:“你为何不早说你是白兹的传人呢?我还有一份礼物给他,就是不知道为何他一直不记得来取。既然你是他的传人,那送与你也是一样的。”
宿莽皱眉:“我刚刚那个梦是你造出来的?”
三叔笑得邪肆:“好不好玩?我再送你几个吧!”
他轻巧落地,单脚在地上跺了跺,一头巨大的地龙从宿莽站立的地方蹿了出来,大嘴一张,将他连同整块土地吞了下去。
宿莽眼前黑了一瞬,但立刻又明亮起来,四周犹如被厚厚的纸糊住了,透出橘色的光。他低头看了看,地龙肚里都是散落的白骨,层层叠叠垒得满满当当。他捡起一根,好像是个小孩子的手骨,几根指骨随着他的捡起稀里哗啦掉落好几颗。
宿莽眼前一股大浪袭来,他站立不稳,肺腑呛入大把的水,忍不住咳嗽起来。可是他张口吸气,嘴里鼻里耳里都充满了水,他呼吸不来,肺里憋得要炸了,居然是溺水了。
宿莽是会凫水的,他手脚挥舞起来,明明知道如何做,却总也做不对。他头晕脑胀,长久换不到新鲜的空气令他胸闷窒息到绝望,他挣扎着眼见水面离他越来越远,身体朝水底沉了下去,坠入了永恒的黑暗。
再一睁眼,他依旧躺在地龙肚子里,在累累白骨间,不完整的掌骨迅速地碎成几块从他手中滑落。
宿莽还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外面三叔道:“白兹啊白兹,怎么样?这里有一千具尸骸,一千种死法,都是当初那些人的后代。你好好感受一下他们每个人的死法,好好品尝他们每个人的痛苦!我就不信,我不信你没有恨意,我不信你能原谅他们,我不信你不想手刃仇人!”
宿莽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已经明白过来,虚伪的梦境切实的体验都是从刚刚那掌骨中传出来的。
呆了一会儿,这条地龙开始游移起来。
三叔在外面喊:“我早晚要将害死我妻儿的人的后代找出来,杀个干干净净!你封我入建宁有什么用,我自会将我的功法流传下去,自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
那种濒死的感觉,宿莽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体验一次,季云间渡给他的法力还有剩余,他欲以血为媒画个符咒破出去。将断虹拔出来,上面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骨头。宿莽也不敢上手去除,害怕碰到这些白骨陷入死亡梦境里。
那些虽是梦境,但强加在宿莽的身上的痛感和伤害都是真实的。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低沉的虎啸,接着黄耘霄清脆的声音传来:“老不死的,你在干什么呢?”
宿莽感觉地龙猛地一沉,怕是钻入了地里。
三叔的声音变得遥远又低沉,他反问黄耘霄:“你怎么过来了?”
黄耘霄道:“知非在外站岗,说看到宿莽和季云间跑了,我就带着马福过来找一找。建宁山太多,我怕他们迷路。”
三叔道:“那鲛人小子被二叔赶去了百兵谷,你去吧。”
听得黄耘霄“哦”了一声。
宿莽连忙大声疾呼黄耘霄的名字,但只听得虎啸声远去。
宿莽捏出一团法力打出去,打在地龙的身体里好似被吸收了般,毫无波澜。
又一阵轰隆隆,地龙朝上钻,原本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宿莽一个不稳倒在地上,双手一撑,一副白骨被他按得粉碎。
眼前顿时一花,他被绑在了一个木桩上。
有人拿着匕首在他头顶划了两刀,顿时鲜血流了下来。宿莽知道是幻觉,但是依旧为接下来的疼痛止不住地害怕发抖。
眼前人露出三叔的模样,他眯着眼睛,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从远处端来一盆银白色的水在宿莽眼前晃了晃。
他慢悠悠地用匕首挑开宿莽头顶的皮肤,将银白的水往伤口里缓慢倒下。
自内而外的烧灼猛地感侵袭了宿莽,他皮开肉绽,眼前一大块带着毛发的东西落了下去。他突然明白过来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他在遭受的是什么。
这个人被三叔活活剥了皮!比起之前的被人分食,溺水,这个持续的时间太长久,太痛苦,宿莽在每一刻都恨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能承受住这么久的折磨。
终于在剥完皮,三叔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拔指甲,宿莽再次眼前一黑,重新醒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发被汗水浸湿,他下意识摸了自己的头顶,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和指甲,它们都还好好地贴合在自己身上,没有化成一滩软趴趴的肉皮。
更大的焦虑和害怕席卷了宿莽,戾气盘旋在他头顶,他站起来怒吼着用力拍打着地龙如厚纸一般的内部,季云间渡给他的法力被他毫无章法地挥霍得干干净净,嗓子喊哑了,外面却还是只有三叔桀桀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