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建宁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反倒一路过来明月松间,碧丝绿枝,灵力充沛。
黄耘霄在马福身上很是兴奋,驱使着马福来来回回不停地跑,一会儿给安隅塞个果子,一会儿塞给宿莽一根树枝做拐杖,甚至编了个大花环挂在老黄牛脖子上。
越过了悬崖绝壁,季云间和知非弃了山羊,跟在老黄牛身后慢慢走。
安隅肯了一口手中不知名的红彤彤的果子,道:“耘霄,不是说建宁危险异常吗?怎么我们一路过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黄耘霄摸了摸马福的大脑袋:“马福可是这山中的王,寻常山精野怪哪里敢靠近!再说我和它身上都有符咒,一路上的各种禁制对我们不起效。记得百里和鸟女止步的那个山口吗?那里设了至少十道鬼打墙的阵法,错综复杂得不绕个两三百年都出不去。”
她随手朝左手边的一颗苦栎树扔去一颗石子,那颗石子在到达树干之前像是砸入了水中,空气泛出一阵阵可见的波纹,而后飞速旋转着,以更快的速度反弹了回来。
黄耘霄偏头躲过,石子射中远处的一只野兔,苦栎树瞬时伸出两条长长的树枝绞住野兔,扑簌簌的树叶上生了满满的牙齿,一阵咯吱咯吱声传来,整颗苦栎树抖了一阵,长长的树枝缩回去,落下一阵青灰。
黄耘霄摘下一片宽大的芭蕉叶,扇走那些灰尘道:“看到没,在这里走错一步,道行低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道行高的皮一定要脱一层。就算有本事破了这重重阻碍,还有漫山遍野的糟老头等着他呢!”
“臭丫头,骂谁呢!”只听一声怒骂,拔地而起一只巨大的褐色地龙,“咻”地朝黄耘霄蹿来。
黄耘霄“啧”一声,脚尖一点朝上抓住根树枝,腰肢灵活地像上弹出,瞬间蹿至树顶,躲过地龙不满层尖牙的圆形巨口。
“老不死的!”黄耘霄咧嘴笑,莫名带点邪气,她借着树枝回弹的力道倒挂下来,手中九日张开交错,成密密麻麻的网状般扑向来不及钻入地底的地龙。
巨大的地龙瞬间被切割成无数个小块散落在地上,每一块都在兀自扭动不止。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息之间,众人还没理清楚事情的始末,黄耘霄已经重新落回马福身上,朝地上啐了一口:“恶心玩意儿。”
一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出现,匍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一千三百五十八号,你怎么回事啊啊啊……我们说好的远大目标呢?你怎么就弃我而去了?哇哇哇……呜呜呜……你坚持一下啊!努力一点啊!嗷呜呜呜……我马上把你拼起来!嗷嗷嗷……”
宿莽道:“这老人家是谁?哭起来语气词不少。”
安隅也闲适地道:“听这抑扬顿挫的曲调,只怕以前是唱大戏的。”
那老者闻言,眼神凌厉地射过来。他也不哭那条被碎尸万段的地龙了,几步走到宿莽眼前,几乎是脸贴脸地将宿莽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遍,眯着的眼睛窄缝里透出一丝精光。
黄耘霄走过去,拎起老者的后衣领,道:“三叔,你干什么?”
被黄耘霄称为三叔的老者“啊”了一声,好像才搞清楚入山的是黄耘霄:“是你回来啦?”他搓了搓手,心虚道:“我就看看,真的就看看,绝对没想将他变成第一千三百五十九号!不过他条件确实不错!我真没有想那个,我发誓,发誓什么来着……”
“好了好了,三叔,”黄耘霄打断他的唠唠叨叨:“他们都是我这次出去结识的朋友,你做点好吃的,招待招待。”
宿莽几人立刻朝三叔抱了抱拳,算见了礼。
“哦?”三叔眯着的双眼更细窄了,他指着宿莽道:“一个。”又指着宿莽后的安隅道:“两个。”接着指地上站着的季云间和知非:“三个,四个!我的妈呀,不成不成不成,哪有那么多精粮,我自己都不够吃呢。”
黄耘霄掰过他的耳朵,朝里吼:“老瞎子,还有好几个小屁股蛋呢!”
三叔更是一蹦老高:“小屁股蛋还得吃米糊!更费事,不要不要不要,快滚快滚快滚。”
他毫不留情抬脚便走,黄耘霄契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三叔,这几个小屁股蛋是要留在建宁的,你得替我养几天啊!”
三叔闻言停下了脚步,又眯着眼睛折回来,脸贴脸地去看那几个孩子,还上手摸了摸,边对这群小孩上下其手,边道:“这个根骨一般啊,但是手脚宽大皮肤粗糙,勤奋!不错!这个长手长脚,又骨骼轻巧,可以练练剑术!还行!这个怎么这么胖?是山猪成精吗?扔膳房去吧?!嘿嘿,做成一道什么菜呢?卤着吃还是红烧了?……”
黄耘霄简直没眼看,她又上前扯住他:“三叔,他们不是要拜师,也不是给你玩的,我事办完了就送他们回家。你帮我看两天。”
三叔一听,表情立刻耷拉下来:“说什么胡话!入了建宁,还想回家?就算是你,当初也是和亲生父母的孽缘断得干干净净才得已躲进来。还有,我听着怎么回事?你还要出去?遍知真人还没收拾掉?”
黄耘霄拉着他朝前走,边走边道:“那个畜牲肯定是收拾了的,就是过程中出了点意外。这不欠了别人的就得还干净嘛,所以我还得再出去一趟。”
三叔敲了敲黄耘霄的脑袋:“还什么还,人情债,最难还!将他们一把杀了,就不要还了。”
黄耘霄跺脚,拉他到宿莽面前:“我原本中了遍知真人的恶诅,是他将其转移到自己身了,不然我还真不能手脚齐全地回来。”
“断手脚而已,有什么大关系,”三叔嘟哝着,执起宿莽的手朝里游去一丝法力,一阵摇头晃脑后,他“啧啧”俩声:“这除恶诅的手段也着实粗暴了点,花点时间慢慢聚集于一点不好么?原本断一根小脚趾的事却偏偏断了半条腿,愚蠢!”
黄耘霄连忙道:“是吧,所以我得帮他……”
三叔按住她接下来的话:“你可别唬我,你三叔虽老还不至于糊涂。这小子还不是个完成品,而且印堂发黑,浑身浊气,三月内必死无疑。你跟他去定是有去无还,那我这浑身功法谁来继承,不要不知好歹!”
黄耘霄对他的警告充耳不闻,只听前面部分眼前一亮,抱着他的手臂摇晃,追问道:“三叔,什么叫这小子还不是个完成品?怎样才算是完成品?你快给我说说!说说嘛~”
三叔又瞄了瞄宿莽,实在受不了黄耘霄甜腻的撒娇:“别……别他妈扒拉我。我只看出来他这壳子确实炼得不错,三魂也安得还好,就是这几魄太生龙活虎,怕是三魂镇不住。”
黄耘霄没听懂,继续撒娇:“你说明白一点嘛,我不懂啊。”
三叔解释道:“简单点说,就是他的三魂精神不够,几近衰竭,如我这老头子一般。而身体内的四魄却还年轻力壮得很,如你一般,更何况还有剩下的三魄陆续回归,如那初生孩童一般。你说我这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怎么打得过你这正值壮年的人,又怎么镇得住调皮捣蛋的小屁股蛋!没可能没可能没可能!”
黄耘霄脸颊一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想帮我照顾那几个小屁股蛋,找借口!”
三叔见她生气,也黑着脸,口气已经不如刚刚那么良善:“我又不是奶孩子的妇人,若是他们自己能在这里苟活下来,我还能缺那一口吃食?”
“那就是愿意咯!”黄耘霄立刻眉开眼笑,又抱着三叔的胳膊晃了晃:“三叔果然最好了!三叔是几个糟老头子里最厉害的!最最棒的!”
三叔眯着眼睛,嘴角咧到耳后:“那你等会多学两个我的把式,他们的统统不要学。”
说话间已经不知绕了多少条岔路,路过多少片树林。
三叔带他们走的好像是阵法,几乎用得上一步一里地来形容,前一息还白雪皑皑的山峰下一息就变成了铺满落叶金黄的平地,几人上一刻还吹着黄沙中灼热的风,一眨眼又到了微微荡起涟漪的溪水边。
溪水边竹林密布,巨大的槐树垂下坚硬的丝绦,几间石头垒起来的简陋屋子前围着一圈木质的栅栏。
栅栏或塌或缺,已经完全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三叔上前推开栅栏上的木门,木门应声倒地。
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抬起一脚将木门踹到河里,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二叔天天过来给你打扫,连水缸里的水都每日帮你换新鲜的。等会记得去谢谢他。”
黄耘霄“哦”了一声,就见从石屋后面绕出来一只山猪,背上绑着一个大水缸,晃晃悠悠却又一滴不撒地路过众人,进了一个小石屋里。
宿莽看着那只山猪的背影,问黄耘霄:“这是……你二叔?”
“你/他/妈眼瞎得治。”黄耘霄飞起一脚,将他从老黄牛的身上踹了下来,又拎起几个小孩扔在地上,拍了拍黄牛的头,让它自行回去。
几个小孩一路上已经混得很熟了,一落地就去扒马福的背。马福慢慢悠悠地带着他们去溪水边捉鱼,顿时欢笑声一片。
众人望着马福再次感叹:马福真是个好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