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说至此,忍不住咳了几声,随手从怀里拿出一颗丸子服下。
季云间从木质地板上捡起了肃清,他的手指在剑鞘上摩挲了片刻,道:“对不起。”肃清一闪而过藏匿于他掌心。
安隅笑了笑说:“没什么,一些不堪入目的过往罢了。倒是我一直受你诚心相待,才是真对不住你。”
黄耘霄早已在一旁抱着马福听得眼泪汪汪,她呜呜哭着扑上前,抱住安隅的一边胳膊:“我以前觉得无父无母的自己身世可怜,现在看来,我真的是太幸福了。”她又对悲千古道:“所以,悲谷主,那个陌回赤子,全程没有出现啊。”
悲千古喝茶的手顿了顿:“你居然还记得他。”
黄耘霄着急道:“怎么不记得,你说要从陌回赤子开始说,那他肯定和君安姐姐有关系吧!不对!宿莽被陌回赤子的法器认了主。那安隅姐姐和宿莽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她的大眼睛在安隅和宿莽之间流转了一番。
悲千古盯着宿莽道:“这个只能去问白兹。”想了想,又道:“陌回赤子就是千年前第一个不贪图安府家主血脉天命,并与其结合的人。”
黄耘霄摆手:“这不对,不对!你说他是苦行僧来着的,是个和尚!”
悲千古好笑:“和尚怎么了?**凡胎尚在,不能动凡心?”他叹了口气:“不是陌回赤子在背后默默支撑,南洲哪能撑那么久?原先我们都想着安若拙会是他的接班人,还为此松了口气,可哪料他还未长成就半道殒落……”他看了安隅一眼,止住话题。
安隅睫毛低垂,原先她是记恨初代安府家主的,如此诅咒般的天命加身,并且还在知道会代代相传的情况下生育后代,为他们带来不幸。可时间一久,她也逐渐明白了解那些惹得人们即使知道是火坑也要往里跳的爱与恨。
人若能轻易左右自己的感情,那怕是离得道成仙也真不远了。
宿莽撑着断虹,略略思索了一下来龙去脉:“为什么说陌回赤子与初代安府家主结合在一起就不是贪图她天命呢?这不也是将其与自己捆绑起来了吗?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受益者吧?”
悲千古笑了一下:“是呀,可是能相互成就不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好的开始和结果吗?”
宿莽望着手中安安静静的三清铃:“是我吞噬了陌回赤子的魄,才让这个铃铛误认我为主了吗?”
悲千古没有回答反倒对斜倚在小几上的安隅道:“接下来怎么办,你身份暴露于世人面前,怕是凶多吉少。要不要再想办法隐瞒一下?”
安隅闲散道:“再也瞒不住了。当时祝明朝执着于拿我的额间血去唤醒三清铃,必定是因为早已知晓我和陌回赤子之间的渊源颇深。若是只为引发八十里万鬼阵这一劫,他何必用计叫来这么多人。他的目的,是要向在场的众位仙首证实,我君安其实是南洲安府家主这一事实。新的玄门不知也就罢了,可那些延绵千年的古老玄门,不可能不知道陌回赤子和南洲明珠之间的羁绊。悲谷主可能不知道,连问长生和天凌台也是派了人来的。”
悲千古一怔:“问长生一向避世,光会闭门造车,倒是不足为惧。倒是天凌台山掌门人不是闭关很久了吗?”
安隅“哼”了一声:“他闭关了,底下人可没闭关。谁还没几个龌龊心思?”
悲千古伸手,掌心躺着一只红眼信鸟:“半路拦截下来的。”
那红眼信鸟鸟眼一闪,扑棱了几下翅膀,飞于空中,鸟嘴连连叫道:“南洲,明珠,渚空城,万鬼阵,速来。”
说罢立刻自燃于众人眼前。悲千古懊恼道:“下手还是重了,有些受损。”
但是信息足够了,看样子,这才是祝明朝发出的信鸟里真正的内容。悲千古能破解,那些厉害一点的仙首更能一眼望穿祝明朝的小把戏。
屋里突然响起打雷般的鼾声,众人望去,老虎马福趴在地上,几个小孩靠着它,随着它的呼吸上下起伏,居然也没醒,都睡得昏天暗地。
黄耘霄连忙去捂马福的口鼻,可她的小手用尽全力也捂不住马福那硕大的嘴,一时间急得使劲打着马福的大脑袋。
可马福真的累极了,脑袋被拍得砰砰响,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随着黄耘霄的拍打冲着她的脸打了个大大嗝,而后流出大滩口水。
黄耘霄嫌弃地“咦”了一声,跳出三步开外,大声叫道:“好臭啊你!吃屎了!!”
安隅见了这一幕,好像遇见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指着马福大笑起来。整间屋子里,只有她的笑声回荡不止。
众人都望着她噤声不语,就连黄耘霄都安静下来。
待她眼泪都笑出来,好不容易止住,才擦了擦眼角都泪痕:“对不住,有些失态。”
悲千古才对黄耘霄道:“你带着这几个小娃娃要去哪里?”
黄耘霄也有些发愁:“我不知道。也许带他们回建宁吧?可是我又怕他们被那几个疯老头吃掉!”
悲千古对安隅道:“放在君字商号?”
安隅才喘匀刚刚笑岔的气,挑眉道:“谷主觉得,我身份都暴露了,君字商号还能正常运转?”她不知又从哪儿摸了把纸扇,拿着它一下一下敲着手心。
悲千古道:“如何不能?两百多年的基业在那儿,不是一朝一夕能毁掉的。敢明目张得罪天地灵居的人还是不多。”
安隅淡笑一声:“也许能吧。”她自身性命都堪忧,实在没有办法顾及到身外之物。现在缩在这一方天地还好,只怕一走出去,会有无数双目光自后而来,将她刺成马蜂窝,人人恨不得挖她一块肉带回去。
黄耘霄放弃马福,又粘到安隅身边道:“安隅姐姐你不要怕,我带你回建宁!不是建宁人入建宁必脱一层皮,到时候看谁还有胆子找你麻烦。”
安隅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再说吧。”
悲千古倒是很赞同:“也不失为一个方法,隐入建宁,小鱼小虾断是翻不进那天堑峰峦的。”
“胆敢惦记我的,岂会是小鱼小虾?再说了,我一直躲在建宁,那澄心怎么办?”
悲千古叹息一声,竟一时真的想不到该拿安隅怎么办,沉默良久还是道:“跟我回朝雨吧。”
安隅斜睨他一眼:“你不怕朝雨成为下一个众矢之的?”
悲千古苦笑一声:“现在朝雨谷里只怕也热闹着呢。”
安隅眉头紧皱。
悲千古拍拍她的手:“不用太担心,天地灵居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拍拍手,身边出现几个黑衣弟子,他道:“现在夜深了,大家都放下旁的,都先去好好休息一下。”
众人都站起来,随着那几个弟子分散开,船舱的墙壁上多出几处房门,用手一推,门后居然真的延伸出去一个房间。
黄耘霄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把戏?”
悲千古拂了拂衣袖,道:“法器而已,去休息吧。”
随着悲千古衣袖扇来的一股清风,困意袭来,黄耘霄眼神恍惚“唔唔”了两声,随着开门的弟子入了面前的房门。
四周都是黑暗的潮水,一声一声怒吼着,拍打着宿莽吊在礁石上的身体。
宿莽呛了好几口水才彻底醒过来。
四周极黑极暗,不透一丝亮光,只能听到浪水的拍打声。宿莽挣扎了一下,完全动不了,整个人被法力紧紧束缚起来。他想叫季云间或黄耘霄,发现嗓子也喊不出来。
突然一阵倾斜和摇晃,随即是天旋地转,上空仿佛破了一个洞,露出一个白色中裹着黑珠子的东西,那东西滴溜溜转了一下,又离远了一点,宿莽才知道,那是一颗人的眼珠。
随即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喊道:“江阿姨,里面真的有个人!有个人!!”
一个女声遥遥传来:“这不是成功了吗?”宿莽听出居然是江云书的声音。
接着宿莽听到了师父的声音:“你还未告诉我如何释魂。”
又等了一会,宿莽所在的天地剧烈摇晃起来,江云书的声音更是断断续续听得不清不楚。停下来后,又有一只乌黑的大眼珠子朝里瞧,他找了根拔了树叶的尖细尖细的柳枝,通过那个大洞朝宿莽这边戳,神奇的是柳条在宿莽身边胡乱搅动,却碰不到宿莽半分。
不过一会儿,从洞口又灌进一些细碎的泥土和砂石,宿莽看到砂石落在身边,不说飞扬的尘土没呛到宿莽,就连被沙土覆盖后,他都完全没有感觉;最后,一些水流灌注进来,连带着之前的浪涛声,都变成了哗啦啦的溪流声。
洞口又被越堆越高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住了。
宿莽听到那个孩子“咦”了一声,又叫道:“江阿姨,这个瓶子里的人会凫水吗?”
江云书的声音由远及近:“应该不会吧?”
又是一阵晃荡,天地翻转,宿莽看到那个洞又露了出来。江云书的声音更清晰地传过来:“不要这么玩,你师父很重要的人住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