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去问阿娘:“阿娘,明明我很努力了,但为何还是成为不了自己喜欢的样子?我真的不想当他们说的废物典型?”
她阿娘甚是不留情面,道:“乖乖,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废物典型呢?百姓们绞尽脑汁找到个与你契合的词也不容易,要珍惜。”
气得她跳脚:“我不要!”
阿娘摸着她的头笑,道:“不要老看着眼前的自己,否则方向错了,一辈子到不了目的地。应当多看看别人眼里的你是什么样的,取长补短选择成为那个好一点儿的,同时自己也喜欢的自己。”
安隅的小脸一皱:“什么自己和自己,这也太绕了。”
“你明日出了府,去看看街上那些人怎么说。”
第二日,安隅换了男装,描粗眉毛,堵了耳洞,一把锅灰涂了脸,佝偻着背出了小门。
先和她混熟的是街上的小乞丐。对方看她瘦瘦弱弱,脸色蜡黄,甚至掰了一半馒头分给她。
安隅装作漫不经心地和他谈起安公主。
对方嚼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安公主,可漂亮了,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像天仙的人。”
后来是在街头打扫的婆婆,对方说:“安公主?要是我生的闺女有她一半能造孽,我半夜做梦都要被吓醒咯。”
再后来是店小二,对方端出一大碗清汤面施舍她:“我希望她天天骑马来我们铺面走一遭,她那漂亮的脸蛋,那骑马的气势,那飒爽的身姿,我一个男人都想跟在她身后叫大哥。绝对不是贪图她赔偿的那点钱啊,钱不钱的无所谓的。”说罢,他还拿油呼呼的袖子擦了擦流出口水的嘴角。
安隅回家又扑在了阿娘怀里:“他们都只看到我的外表,我努力学习的内心一点儿也没用,呜呜呜。”
阿娘替她擦干眼泪:“乖阿隅,毕竟你除了脸蛋之外,真的一无所长啊。”
安隅真不信这个邪,跟在大哥二哥身后愈加勤勉有加。只是除此之外多了个爱好,喜欢女扮男装出街晃荡,探听别人对她以及安府的看法。
无论是好坏,只要是她觉得有道理有意思,她都会找爹爹和阿娘仔细分析,商讨,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看事情的方向和角度和之前大不一样,甚至开始不讨厌安公主这个称呼。
有一日,安隅依旧身着男装在街头晃荡,知非帮她提着一大堆从小摊贩那里买的点心,在一个茶摊上遇上了一家子乞丐。
按理,南洲是非常富饶的地界,乞丐极少,只是会有一些失去双亲的儿童或是老无所依的老人在街头流浪。但是也一定会有济安堂一类的地方给他们提供一个庇佑之地,按个人意愿去留。像这种一家子乞丐,安隅自生下来起,就没见过。
她好奇的朝对方搭话,才知道,他们一家来于南洲临南海的边境地带。
近几年,渚空城在南海捕捉鲛人已是不再悄悄进行了。自捉到鲛人头领后,南海便被宣布归属渚空城,开始大张旗鼓地开始在南海捕捉鲛人,但也是自那年起再也没有人在南海捕捉到一只鲛人。
鲛人族绝迹于南海。
鲛人血有奇毒,又泣泪成珠,美艳天成,谣传只要剜出他们的心头血肉吃下,就可以长生不老。
安隅就此不屑过,连鲛人自己都不能长生不老,吃他们的一碗血肉就可以了?那鲛人族互相剜了血肉给对方吃,达到长不老,族人又生生不息,那他们光靠人数就可以无敌了,还轮得到被渚空城支配?简直愚昧!
这一家乞丐狼吞虎咽吃下安隅请的一餐后,给她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渚空城怀疑与南海搭界的南洲,私藏鲛人,屡屡暗地里逼迫南洲周边小镇。一些原本在那里驻守的小玄门,因得罪不起渚空城,已经默默选择了投诚或是搬离。
因无玄门护佑,首先是一些走尸在荒野四周游荡,后来一些怨鬼开始出入城镇,甚至有人被厉鬼所害,边界的百姓们苦不堪言,有些已经如这家乞丐一样,选择背井离乡,另谋生路。
南洲一直在安府的护佑下国泰民安,从没内忧外患。更何况安府安若拙长成后,法力高强,无论是恶鬼还是妖魔,听他大名都要抖上一抖,见他必定俯首称臣,退避三舍。
更贴切地说不单止是安府,这里是一个所有修道者都自觉护佑着的单纯的修仙圣地,前来修炼的道友也都和蔼可亲,谦卑有礼,从不造次,怕惊扰此地灵气。
安隅听了这个消息忧心忡忡,只怕南洲就是下一个南海了。
她回家和爹爹阿娘一说,却并没有看到长辈们想象中的吃惊。
阿娘拥着她告诉她二哥前几天就去打探情况了。
爹爹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愁容。
原来,她才是最后知道消息的那个人,只是没有人告诉她,事情会发展得多么快。
渐渐地,街上的店铺接二连三的关门,行人越来越少,难民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出现死人。
大难之兆显现,门徒客卿走了十之**,二哥未归,大哥再出去打探,爹爹阿娘也时常不在家。
家里一时之间能做主的,居然只有她了。平日里,她看阿娘打理家务,游刃有余,轻轻松松半盏茶不要。可她带着知非里里外外,上蹿下跳,过了好几天,不但事情没理清楚,而且还总是没时间吃饭。
她徘徊在府中,茫茫然不知自己该做何。
终于有一日,爹娘双双回来了,他们聚在饭桌上。桌上没有布菜,只有一个锦盒,四周围着些许忠心耿耿不愿离去的仆人和依然愿意为了南洲而战的门徒们。
阿爹从锦盒中拿出一个方形玉牌,玉质透明,里面游走着一龙一凤,龙呈金色,凤呈火红,两者时分时合,纠缠不休。
阿爹将玉牌递给她说:“这是我安府家主身牌。一龙一凤,可分可合。今日为父将它给你,愿你群居不倚,独立不惧。从此刻开始,你是南洲明珠,要努力,坚韧,勇敢,要守住自己的尊严和心灵。”
安隅不知何意也不敢接,她看向阿娘。
阿娘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搂她入怀,她满目慈爱又悲痛,托着她的手,接过了那玉牌。
那夜,她最后一次睡在爹爹和阿娘身边。半夜听得阿娘悄声在哭,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坚强的阿娘哭。她不敢动,装作睡着了。
阿娘问:“安勉和若拙有消息回来吗?”
爹爹答:“还没有。要不过几天,我亲自去渚空城拜访一下?”
阿娘:“还是我去吧,渚空城那虎窟狼窝之地,就算是我也要褪层皮。你哪能全身而退?”
“可是你若去了,那南洲遍地的恶鬼邪祟怎么办?我虽修为不及你,但是口齿还是比你伶俐些。还有,你性情这么暴躁,我怕被人一激,你就丢了脑子不管不顾动起手来。”
传来一声闷响,应是阿娘捶了爹爹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
爹爹轻声“诶哟”了一下:“唇亡齿寒。当初他们占南海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布置起来,还是晚了点。”
阿娘:“是啊,和平日子过久了,就总以为所有人都会与我们一样珍惜当下。可惜人总归是贪婪的,”安隅感觉阿娘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只是我不忍心,安隅才十七岁。这些原本不是她该承受的。”
爹爹只有叹息:“她既在这个位置享受了该享受的,就要承受该承受的。安勉如此,若拙也如此。”
提到不知如今身在何方的大哥二哥,安隅努力忍住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流了下来。
第二日,爹爹挑了好几个信得过的、身手上佳的门徒出了门,远赴渚空城,至死方归。
安隅一夜长大,她结了金丹,守着安府和四周百姓。调度难民来熬草药,驱赶四周的瘟疫;组织有力气的年轻人,分发武器,对付刚刚冒出点怨气的阴魂和还不成气候的走尸;以前跟着她不成气候的伙伴们也纷纷学出一点手段对付一些力所能及的怨鬼。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大哥和二哥终于回来了,片刻停留,又匆匆离开分别镇守南北方。安隅终于心安不少。不管南洲如何落魄,只要家人在,感觉就都能挺过去。
因她频繁的在城中走动,维护秩序,安抚人心。那些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南洲百姓渐渐地团结在她的周围。只要每日眼巴巴的看她一眼,大家就都知道,南洲还在,安府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众人都不再叫她安公主,而称她为南洲明珠,传言有她在,南洲就不会垮。甚至有一些老人在家里给她立了长生排位,上书:南洲明珠安隅。
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都默认并接受了她是南洲安府新一任的家主。
只是安隅现在已经不在乎别人叫她安公主还是南洲明珠了。她只想自己快快长大,待她法力再长一些,就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和哥哥们一起镇守南州边境,也可以帮阿娘一起对付凶恶的鬼物,甚至想去渚空城找爹爹。她积极的找弟弟指导自己修行,每日都练得精疲力竭。
可事态真的发展得太快了,没有人和物会在原地等她慢慢成长起来。
包庇和私藏鲛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已经立不住脚了。渚空城单方面的发了通告,求娶现任安府家主,平分南洲瑶池仙洞。一日不答应,便要入南洲土地十仞;两日不答应,便深入南洲腹地;三日不答应,将踏平南洲安府。
安隅继任家主之位应只有当初在场的十几人知道,而现在渚空城知道了,就表示要不是那十几人里出了问题,要不就是爹爹已经被渚空城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