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守门弟子硬着头皮喝道：“哪里来的无知野丫头，敢闯我渚空城后山？”
女子的眼神冷冷从两个弟子脸上扫过，提脚往前走。
弟子们刚要上前拦阻，被一把软剑挡住了去路。
君安身边的知非去而复返。
她也是冷着一张脸，但是好歹会说话。她道：“两位，这是我家小姐的厨娘。”她又对清冷的女子道：“明善，你跟紧一点，别落下。”
两个小弟子颈前横着知非的软剑，当然不敢吭声，只能看着高挑女子凶狠地剜了他们一眼，径直走过。
知非紧跟在她后方，低声道：“不要惹事。”
明善瞟了她一眼，鼻子了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音低沉，发声习惯和方式明显是季云间。
他身着的女子长裙，是君字商号里的五个秀娘连夜赶制出来的，一双大脚绣鞋也耗了四个秀娘一晚，知非帮他挽了发髻，上了女子妆容，幸好他劲瘦修长，本又长得雌雄莫辨，并不违和。
君安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远远地见二人走得飞快。她大喊：“你们别走那么快，让我多歇一会儿。”
山道不适合骑马，她过了山门就弃马步行，累得要死。
“后山的山道可不是给人走的。”
“山道不给人走，难道给狗爬？”君安闻声便知来者祝适，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祝适也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在她旁边坐下：“以前后山多精怪山妖。我们门人在狩猎他们的时候好，总是会不留神伤到一些可怜的野兽。便多修了几个山道，供给毫无灵智的野兽在除祟时逃跑，而有道行的山妖，会从山道上闻到我们的气味而避开。所以这里确实是畜道。”
君安语气嘲讽：“渚空城也当真是慈悲，连野兽都不舍得伤害。”
祝适没看到她的表情，只颔首：“万物有灵，我们理当怀有悲悯之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君安懒得理他，自顾看着山下风景。
待祝适见到乔装的季云间，难免不觉眼熟，多看了两眼。
季云间倒是不慌，祝适与他不算熟，虽然俩人在克己仙尊身旁同住过三个月，但是祝适身边一直环绕着众多服侍的弟子，俩人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君安见祝适一直打量季云间，生怕他认出来，慢悠悠开口道：“怎么，城主对我这个新收的厨娘感兴趣？想纳个二房？”
祝适当即浅笑：“我只是见这个姑娘好似有些眼熟，而且个子也忒高了些。”
祝适本身就是比较高挑的身材，季云间站在旁边，比他还高出半个头。这种个头的姑娘确实少见。
君安道：“这是我从天地灵居那里挖的厨娘，祖辈善药膳。身体自然比常人颀长健壮些。”
祝适挑挑眉，没做过多纠缠。季云间捏紧的拳头却一直没有松开，他深呼吸几口，强压下削了祝适头颅的冲动。
几人在所谓的兽道上缓慢步行，季云间和知非在三步远的地方紧紧跟着。
祝适调节着步伐，配合君安的速度，时不时还扶她一把。见君安额头出了薄汗，他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君安摇头：“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我更希望快些到了吃饭沐浴。”
祝适又问：“听说你差人去了環渊阁？是有什么想找的吗？”
君安瞥了他一眼：“我想找什么，你不知道吗？”末了又加一句：“消息真灵通，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祝适只当没听到后面那句：“環渊阁的古籍我也都有帮你翻阅，确实没有南海遗珠的任何记载。”
君安道：“这次不是找南海遗珠。我是想搜寻所有蜃女有可能出现的地点。”
祝适：“别的东西都齐了？”
君安喘了口气：“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差多少？寻找蜃女然后呢？”
君安站住，觉得气势不够，又往上爬了两级台阶，居高临下地对祝适道：“何必与我弯弯绕绕，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和鲛人勾结嘛？不就是想打听季云间和我的交易吗？祝大城主，您问我答，绝无半句虚言，不要拐弯抹角。”
祝适涨红了脸，道：“我绝无此意。只是季云间此人又能蛰伏又凶狠残暴。你同他合作，我怕你上了他的当。”
“不劳城主操心。至少他不觊觎我的钱财，也不毁我名誉。”
祝适的脸成了猪肝色，但君安的话他确实无从反驳。
当初他从师父那里得知自己将继承渚空城的仙首之位时，才知道渚空城内里的腐烂和衰败。渚空城太大了，盘根错节，加上上两代城主的大肆掠夺，横征暴敛。无数的人仗着山高皇帝远，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地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所有人都想站在高处，获取更多的利益，可是脚下的累累白骨就真的牢固吗？
渚空城被掏空了。
是的，祝宁生接掌渚空城的时候，就发现了。所属渚空城名下的小派基本不再认真修道，不受管辖，只借着渚空城的名义四处作恶。大一点的帮派天天在渚空城四周转悠，向外借着渚空城的名字哄骗前来求助除祟的普通百姓或欲以诚服的道门，对内勾结渚空城的一些心智不坚者偷盗财物和密法。单就渚空城自己内部，也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各大长老各怀鬼胎，为防止后来者居上，只收小弟子打杂干活，遇上有瓶颈未突破的小弟子，也从不出手点拨。甚至遇上自己的劫难，还会让无知的弟子当替死鬼。
祝宁生在的几百年间，加上祝宁生上一代城主的后面几百年，渚空城再也没出过一个名声大噪的后生。
唯有祝适被祝宁生一心一意地栽培着，呵护着，成为了渚空城唯一拿得出手的后生。
可是于修炼一途他也并不算优秀，之所以能顺利成为渚空城的下一任城主，是因他虚怀若谷，高雅脱俗，对下仁慈和善。但这也是因他生养在渚空城，居移气养移体罢了。
可是实力不济的人居于高位往往会引来巨大非议，尤其是祝宁生死后。
经常有人说，于气质若松于进退有礼他比不上南洲安府安勉大公子，于天赋于勤勉，他甚至比不上君字商号老板身边的婢女。
他无奈只得寻求第三条道路。寻找一个能撑起渚空城巨大日耗，填补亏空，并且能在暗地里明面上帮他搜寻回各类被人或偷盗或被私吞或被长老们收藏起来的秘术和法器的人。
他则只需专心改善渚空城，发掘有天赋的弟子悉心栽培，将不问世事的长老架空后颐养起来等等，他要以仁义为治来管理渚空城，在不理琐碎杂事的情况下，从根部整治这个仙门。
寻来找去，他无意间在君字商号碰上了也欲上渚空城的君安。
她正要想办法混进渚空城，被一个长期住在渚空城的供奉游说住了。
供奉说他能带君安神不知鬼不觉地上渚空，助她行事。就算被老城主发现了也保管她能平安无事。报酬是要顺便帮他偷出渚空城的修道心经，那可是渚空城的密法。
君安明显一副我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但是我还是愿意听一听的敷衍表情。她身后的那个婢女察觉到祝适的目光，眼神凌厉冰冷地杀了过来。
君安就那么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转头看过来。看到祝适她眼睛一亮，也不管面前那个供奉在乱七八糟地胡扯什么，将桌上酒杯一推，换坐到祝适面前来。
两人一拍即合。
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联姻。
祝适能光明正大地用君安的钱填补亏空，利用君字商号搜罗丢失的秘书法宝，君安也能随意在渚空城内翻找走动。她演技极佳，那些泼皮长老，她从不废话，直接在祝适的庇护和知非的保护下作威作福。
这也是祝适最轻松的时刻。渚空城无底洞般的亏空和花销在祝适这里根本不是事，君安的钱袋子如风婆的口袋破了个洞，只管哗哗往外倒。
同时渚空城有些颇为不堪的谣言散布出来。原本祝适是不屑于去制止这些谣言的，可它们越传越离谱，后来再想办法挽回，只能越描越黑。
可恨的是查来查去，这些谣言居然是祝适的师母祝老夫人那里传出来的。
祝适当下对君安真是百口莫辩，羞愧难当。
幸好君安也不是太注重名节的女子，要不然就不会选择和祝适假婚。况且，她有很多暗地里积攒的秘术书和法器，正好借着渚空城的名义拿到台面上来卖；更有很多不合理的事情，可以拿渚空城的身份来压人，蛮横无理的施展某些手段。
不得不说君安不愧是商人，在祝适看来对于君安百害无一利的局面，居然被她硬生生扭转成赢面。
唯一不理想的的是，当君安觉得渚空城不再有价值时，便毫不留恋得拍拍屁股走人了。
祝适看着堆积如山的账本和头痛欲裂，日夜担心只怕君安就此提出和离，但君安只是不回渚空城，钱财依旧按时核销，祝适才稍稍安心。
直至克己长老的回归。
克己长老是突然回来的。几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那副苍老慈祥的样子，仿佛就是去老友那里座谈一夜，第二日清晨回来那般简单自然。
祝适拜见问候，他让祝适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信鸟让君安回渚空城。
祝适没细想，急匆匆写了封信鸟给君安。
“所以你一封接一封地催命般地发给我？”
祝适：“什么一封接一封？我昨天才写，你今日就到了。”
君安脚步一顿：“你只写了一昨日那一封？”
祝适点头。
见他不似有假，君安神色凝重：“我收到了无数封笔迹是你，私印泄出的法力也是你的信鸟。”
祝适愕然：“有人冒充我？”
君安胸口的扇子摇了摇：“看样子，祝城主卧榻之侧有人酣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