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奔过来,头上的四只犄角,只剩一只,白色的皮毛被鲜血染得和空中的云朵一样红。季云间也差不多,只是胜在他恢复力惊人,所以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夫诸问依旧在和知非缠斗的螭吻:“怎么回事?”
螭吻答:“核心撑不住了。”
君安双手结印,染血的白玉牌在她胸口缓慢旋转:“核心在哪里?”
螭吻手中金杖挥来,近了变成巨大的带树叶刀的梧桐,裹挟着飓风朝两人拍来。
知非背着君安却并未动弹。
一声低沉有力的龙啸传来,在空中久久盘旋。一只巨大的金龙从崩塌的海平面破空而出,张嘴衔住了梧桐。另一只火红的凤凰单足立在了梧桐树上,凤凰张开双翼,将漫天夕阳挡了个严严实实。
几人的视野变得昏暗起来。
唯有君安胸前的血色玉牌泛出光芒。她苍白的脸被映上血色,道:“日神落凡间一魄,化为蜃女,蜃女喜化海市蜃楼,而我们,就立于她所化的蜃楼之中。这蜃楼是用来困住水灾之兽夫诸,而困住蜃女维持蜃楼的人就是同样能灭火的神兽螭吻。我们双足所踏之处,这座岛,其实就是螭吻的躯体吧?之所以化为知非的样子,不显真身,是因为你真身已死,只余魂魄被困于此。”
天边崩塌的速度快了起来。
螭吻仿佛被人戳了痛处,朝天怒吼了一声,挥舞着金杖毫无章法地冲了过来:“你胡说!我螭吻不死不亡不灭!”
他的进攻变得没有条理章法,不要命地一阵乱砍滥伐,接连而出。知非吃了好几金杖。
君安却丝毫不乱,趁螭吻和自己再一次擦身而过之时,玉牌指着螭吻的头颅,眼神晦暗阴冷,红唇轻启,道:“滚。”
原本在空中盘旋的巨大金龙探过头来,一口将螭吻吞入腹中。原本弥漫在空中的巨大威压瞬间消失不见,季云间和知非具是一松。
可这下不单单是小岛震动起来,整个空间都开始摇晃。
蜃楼好像在强撑着并未崩塌。
季云间看着那在空中盘旋的一龙一凤,问道:“怎么回事?”
君安已经回答不出来。她胸口漂浮的白玉牌一直在吸食她的血液。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找出螭吻所说的核心,也就是蜃女的位置。
知非感觉到自己背上越来越沉重的君安,她焦急地道:“小姐,快停下,螭吻已除,够了!放下玉牌!”
君安未曾停下,只道:“知非,海市蜃楼毁灭后蜃女必定殒落。你切记一定要接住她。”
金龙和火凤焦躁起来,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随时要消失的样子。它们本是真正的神兽,不需功德,不需修炼,远古的天生神物,要操控或者说驱使它们,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眼下这金龙火凤,也只是君安以自己的血为媒介召唤出的虚影而已。现在,君安本就薄弱的法力再也支撑不住,金龙火凤渐渐褪去。
它们的身影消失,蜃楼立刻开始崩塌,红日渐落,轰隆隆的海水从地平线翻滚而来。
夫诸眼见螭吻已不在,蜃楼凋零,她惶恐起来,身体暴涨几十倍,几可于天齐高,根根白毛炸起,企图用身体挡住自天边席卷而来的滔天洪水。
季云间从怀里掏出珍珠倾海扇,展开一挥,那冲过来的巨浪一分为二,在三人面前破开,从旁汹涌奔过。
没有了螭吻的法力支撑,海市蜃楼剥脱的速度快起来,不久,已经卷到了三人头顶。
真实的外界已是夜半时分,月光清冷,星星闪烁。而蜃楼里的另外一半依旧是火红夕阳,愈烧愈旺。
季云间手中的倾海扇朝外界飞去,在水中划出一道干净的通道。待他行至一半,发现知非和君安未跟上,回头一望,夫诸巨大的身体上覆天,下顶地的站在了外界和蜃楼交汇的地方,阻止了蜃楼进一步的崩塌。
夫诸金色的眼睛变得血红,它不停喃喃道:“杀了你们,敢破坏主人为我造的蜃楼,杀了你们,敢侮辱我的主人,一定要杀了你们,敢杀了螭吻,更要杀了你们。”
海水无孔不入,一瞬间填满了整个蜃楼。
知非和君安被卷入了海水的漩涡,知非只来得及勾住君安的一丝袖口,扯下一块布料,就失去了自家小姐的身影。
知非头脑一空,立刻使出浑身的法力去寻找,四周仿佛成了一个水做的牢笼,长出尖锐的冰刺。她接连碰壁,全身的法力一下子撒了个干干净净,身体已经逼近极限。
恰在这时,夫诸巨口张开,将她连着海水全吸进腹中,眼前原本浑浊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知非方寸大乱,憋住的气口松懈,肺腑顿时被海水充填,四周冰刺噗噗几声,几乎同时穿透她的身体,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君安因为先前吞过季云间给的心头岩,还不至于溺亡。她随着水流四处冲撞,只来得及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头。
季云间手执倾海扇,扇尖朝下凝聚出一股锋利的水流,配合横扫的六棱,猛地斩下夫诸一条粗壮的巨腿。
他骑/着一头巨鲸,从断掉的巨腿之下再次冲进蜃楼里,几番努力,终于拉住君安的手,将她提上巨鲸的背脊,揽在怀里。
巨鲸咆哮一声,朝夫诸仅剩一只的后腿冲去。一击即中,巨大鲸身在夫诸腿上撞出硕大的血口。六棱更是横飞如线,朝夫诸小腹划去。
夫诸已是强弩之末,在勉力支撑,实际上,除了引发洪灾之外,她并没有太强大的修为,之前一直靠螭吻法力维持的蜃楼,她根本支撑不住,更没有多余法力对付猛烈攻击她的季云间。
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知非。
知非被冰刺牢牢固定住,尚有呼吸。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最后定格在穿着雪白狐裘,戴着红彤彤兔绒帽子的君安身上。
君安弯下腰,指尖露出一点嫣红,点在她的额头上:“这是生死契,以后我们生死相连。你要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哦。”
白雪从空中缓慢飘落进知非的眼珠,在她的瞳孔上融化,她没有眨眼睛,只盯着君安的脸。对方的兔绒帽子上也覆盖上一层晶莹的雪,脸蛋被衬得更加嫩白,那层雪一定是甜丝丝的味道。
对,生死契!被挂在冰刺上的知非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她拼命催动生死契,妄图感知君安的死活。
但她的身体、丹田均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一丝法力也感受不到。
知非强行提起一口精气,恨不得将自己丹田剖开,哪怕是榨出一丝法力也好。四周的海水在她身体上的洞里穿来穿去,她福至心灵,既然身体里没有,那就从别的地方拿点来用。
一瞬间她口鼻里充斥的不再是海水的咸味,而是无数乱冲的水珠和丰沛的灵气。那些灵力似不需她再转换修炼,直接从她的四肢百骸穿堂而过,她指尖轻点,灵力化为法力缠绕在她身边,却不入她体内丹田。
不入就不入,知非咬牙将自己从冰柱上拔下来,四周法力大甚,将她团团包裹起来。
如自九霄飞至,光焰万丈长。
整个夫诸从内向外透出光来,那是知非爆发出的巨**力,竟要生生撑爆神兽夫诸。
夫诸再没余力支撑蜃楼,蜃楼终于开始再次崩塌,知非的法力也终于找到了出口,顺着六棱划出的破口以万马奔腾之势将夫诸的身体撕裂得七零八落,化成一道海里的血污。
蜃楼一块块斑驳消失,知非也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法力在海水里脱力下沉。
季云间驱使着鲸鱼在鲜红的海水里拽住了知非的一只手。
巨鲸背上驼着三人,一摆尾鳍,游出十几丈远。
海水里的血色渐渐褪去,一簇闪着绿色光芒的小火苗出现,缓慢朝深海沉去。
季云间驱使巨鲸下潜游过去,伸出手接住了小火苗。
他知道这是什么,就如当初从江家女身体里出来的一魄一样,这是夫诸的一魄。
剩下的半片海市蜃楼在上升,速度渐快,破出水面,腾上云层,映在皎月之下。
巨鲸驼着三人也浮在海面上,喷出一股水柱,在夜晚里耀出一道七彩的拱桥。
君安抱着知非,仰头看着那片海市蜃楼。
蜃楼还在继续崩塌,从下而上,最后一点光落在蜃楼里挂在西边的太阳上。
一颗红色的水珠从太阳里生,自明月间坠落了下来。
君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是蜃楼的核心,蜃女。
她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啊,啊”的声音,拼命扯着季云间的衣服,指着那颗红色水珠。
季云间一拍巨鲸的脑袋,朝蜃女追去。
追至一半,季云间飞身而起,去接住蜃女。
他藏至怀里的一魄,却忽然长出白色长毛,缠住他的手脚,封住他的法力,将他挂在了半空中。空中出现夫诸的残影,露出半张脸和眼睛,这是它临死前的恨意和残留的执念。
它不停地重复着三个字:“杀了你,杀了你。”继而声音又哀婉起来,它喊:“主人,主人,奴等你……”
蜃女在季云间的眼前擦过,继续往下落。
君安往水里一扑,朝蜃女那边游去。
她根本不会凫水,只能靠鲛人的心头岩浮在水面上,手脚毫无章法,精疲力竭地在水中扑腾了半晌,别说靠近蜃女,甚至丝毫没有游出半分。
那颗红色水珠落入水里,落入一大群鱼群之间,被千百万只一摸一样的鱼儿其中一只,吞入了腹中。
君安终于声嘶力竭地喊出声:“知非!知非!澄心……蜃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