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对不起,这是我的心魔

老道捏了几个石子,投石问路,几个石子分别射入不同的门洞后,完全没有落地的声音。

“阵法?”季云间问。

“还用问吗!”黄耘霄磨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们分开走,沿途留记号。一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

寒山老道拉住她:“原先以为是什么山精野怪做山神。现下看来并非如此。能布下此阵的必定修为不低。不管是人是妖,我们不要落单。”

黄耘霄反手抓住他:“那我们一起走。”说罢人一晃,老道只觉一阵狂风吹得他嘴都合不上,脚也不沾地,人横在空中飘起来被拉扯走了。

留下宿莽和季云间面面相觑。

宿莽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个三眼符贴在季云间胸前,又贴了一个在自己胸前,道:“左手掐庚字立于鼻前,可与我通目。”

季云间:“……老道说不要落单。”

宿莽惊奇地看向季云间,仿佛不认识他。

对方撇过视线,推开他越凑越近的脸:“滚。”

宿莽甩开他的手:“你居然愿意和我同行?当初在石门镇可一直是我拉着你走。”

季云间:“此一时彼一时。要是你趁机逃了,我去哪里找你二师兄?”

宿莽恍然大悟:“也是。”说罢,随意找个岔路钻了进去。

这洞先是笔直往下,不多久头顶上隐隐浮现水渍,再走一段距离,有水滴一颗一颗地掉下来。再往里越来越空旷,石笋多了起来,有的笔直朝下,有的拔地而起,将渐大的山洞分割成一个一个独立的空间。

宿莽环视一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回头朝季云间道:“你干什么弄出这么大的光明咒?法力有多吗?要是真有邪祟,你又法力耗尽,我可不救你。”

季云间没答话,手指间的光芒却只增不减。

宿莽朝他走过去:“你可以将自己挂在天边当太阳了!省着点。”

宿莽本想掐掉他的咒,近了却看到他浑身笔直,肌肉僵硬,额头上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宿莽立刻抓过他另一只手,探得三魂七魄均在,才松了口气,问他:“你怎么了?”

季云间转向宿莽的眼里雾沉沉的,半晌,虚脱般萎靡倒地,亮如白昼的光明咒才灭了。

宿莽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他朝洞顶贴了一张符箓,上面写了个“明”字,符箓幽幽发出光亮来。

他把季云间扶到一个长满了青苔的石头上坐下休息,助他吐纳了几个回合,虽面色依旧苍白,但勉强算是恢复点精神。

俩人正想再次出发,来时的洞口出现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

女人穿着五彩斑斓的宽大衣裳,乌发如瀑披散在背上,不见半点珠钗,怀里抱着一个雪白的娃娃慢慢哄着。

宿莽见她神情温柔,料想就算是山精也不会太坏,便想打声招呼。

谁知他刚刚抬起一只胳膊,女人也正好看见他。

女人见到两人一脸惊恐,洞中传来一声无限回荡的凄厉鸟啼,她转入来时的山洞消失不见。

宿莽拉着季云间迅速追上,前后落差不过一息间,女人没入暗黑的石洞迷窟中不见了。

反倒是那声鸟啼,在黝黑的石洞里反复荡着回响,震得人脑袋发胀,眼发晕。

宿莽使劲摇了摇头,想借季云间的身子靠一靠。谁知季云间比他还绵软,俩人如两根煮熟的面条软倒在地,抱做一团咕噜咕噜从洞道中滚了下去。

不知滚了多久,终于掉在了洞底。

宿莽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毫发无损,只气息不匀。刚刚季云间在慌乱中将他的头使劲往自己怀里压。他的口鼻都被季云间的胸口捂住了,喘息不得,慌乱中吃了季云间好大一把头发。

他呸呸几口吐掉头发,却见季云间滚得浑身伤痕,一件银灰的袍子像是坠满了艳红的花。他将吐到嘴边的埋怨吞了下去,好歹是受他保护,自己才完好无损。

宿莽蹲下拽了正要起身的季云间一把,道:“谢谢。”

季云间狭长清冷的眸子透出一种疲倦不堪,居然主动借了一把宿莽的力,才站直了身子。

宿莽掐出一个光明咒,一小撮火苗转瞬即逝,他又朝洞壁贴上一张符箓,黄纸轻飘飘地打了个旋落了地。

而后宿莽觉得整个人重如岩石,耳聋如暮年,在黑暗中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东西。他赶紧靠墙撑住自己的身体,从来没觉得站立是一件如此费力的事情。

宿莽看到地上那张黄纸突然明白过来,他失去了法力,回到了修炼前的凡身肉\\体。

再看季云间,他也明显吃力得紧。滚落下来的小伤在一个修道者身上不过挠痒般,可是季云间现在咬紧牙关,极痛苦的样子。

须臾间,耳旁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宿莽来不及任何躲避,一根细长的石剑飞了过来,直插在季云间耳旁洞壁上,剑尾犹自在微微颤抖。

一个清越的男声传来,道:“捡起来,继续。”

黑暗中高耸的石笋后转出一个瘦高的男子。

青年身着墨色长袍,面目华美,气度不凡,与季云间身上那股贵气清冷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双手、双脚甚至雪白细长的脖子上都刻着黑色的符咒痕迹。

显然是被囚禁于此。

他琉璃般的眸子盯着季云间,又重复了一句:“捡起来,继续。”

宿莽贴近季云间,小声问:“怎么回事?你认识?”

季云间仰起头,以手遮目,像是回答宿莽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对不起。”而后,他反手抽出插在洞壁上的石剑,刺向那青年。

青年人只微微避让了一下,手指在季云间的腕间一点,让石剑落了地,又一脚踩在摔倒的季云间背上,道:“起来,继续。”

宿莽奔过去,道:“被你踩着,他怎么起来?”

青年面不改色,只看着季云间继续道:“我教过你的,起来!”

季云间卸了自己的肩关节,反手握住青年的脚踝用力一扭,身子翻转腾起,踢起一脚朝青年面目攻去。

青年握住他踢来的脚踝,欣赏的神色毫不掩饰:“两次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不错。”

两人你来我往,在满是石笋的溶洞中打了起来。

宿莽此时失去了法力,也帮不上季云间什么忙,找了个石墩坐下来,在一旁看着季云间单方面被揍。

季云间像是变迟钝了很多,每一下都像个刚学功夫的稚子,攻击不到准确的位置,力道也软软绵绵。

与其说青年人是在揍人,不如说他是在指点季云间的每一步动作。

宿莽哈欠连天的时候,季云间也累得撑在一颗石笋上大口喘气。他原本白净的面庞累得满脸通红,身上道道鲜红的伤口往下滴着血。

青年倒是不见任何疲倦。他轻飘飘落了地,那些束缚他的符咒丝毫影响不到他轩昂的气质和法力的施展,反倒增添一份神秘美感。

他走到季云间身旁,执起他的手腕,往里输入一丝细细的法力。

季云间身体上的血口肉眼可见地快速愈合,直至皮肉平整,光滑如初。

宿莽这是第一次看到除了他师父以外的人使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治疗。

师父说过,这种救治法术对施法者的精准度和法力用量要求极高。如若多了,被救治者伤口处必定会被法术灼烧,焚毁。若少了,不但起不到治疗作用,还会与被救治者的自身法力相冲突,令伤口加深,迁延不愈。此外,对伤口的精确定位也很重要,每一寸部位都有其特定的通路,不能搭错任何一条细小的经脉。很多想学此法的人,都败在修行时的练习上。或是因为法力有限,撑不起大量的练习,或是因为记不清楚皮肉、骨骼、内脏的法力的通路,从而害死不少人。

害死人是要造业障的。

刚刚那个青年的手法,几乎是在一息之间治好了季云间浑身上下所有的伤口,着实令宿莽大为敬佩。

宿莽瞌睡全无,想着师父之前不肯教他,现在倒是可以请教请教这个青年人。

他跑过去对青年抱了抱拳道:“我是白兹的小徒儿宿莽,敢问前辈是哪位高人?”

那青年没理他,转身朝后面的一条细小地下河走去。他随意挽了把头发,洗了个脸,仔细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着和仪表,又掬起几捧水喝了。

宿莽何时受过这种被人无视的待遇,他忍不住又“喂”了一声,拉扯了一下对方的袖摆。

伸手落了个空,他见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对方的衣袖。正在宿莽愣怔间,对方用法力团了个水球,直接穿过了宿莽的身子,朝季云间走去。

宿莽和他面对面来了个极近的碰面,对方的眉眼有点眼熟。

季云间道:“我不喝。”

那青年笑了一下,原本有些刻板的面目立刻生动起来:“这水是活水,流动的,没事。”然后一只手捏季云间的下颌,将水灌进他嘴里。

看着季云间拼命干呕,他插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即使如此粗鄙的动作,在他做来,也显得行云流水,风流潇洒。

季云间呕得红了眼眶,靠坐在石笋上骂他:“安若拙,你等着,我总有一天要将你的头按在尿桶里。”

安若拙不屑地昂了昂头道:“我等着呢。你到时候可得大力一点。”

安若拙?宿莽凑到季云间旁,和他一起坐下,问他:“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在渚空城认识的安若拙?”

季云间点头:“是他。”

宿莽道:“他怎么会在这个山洞里?我们的法力呢?”

季云间仰头看着不知从哪个石头裂缝中倾泻下来的一细线月光:“对不起,这是我的心魔。”

什么?!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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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生平记录帖
连载中黄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