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惊,山鼠精也立时化成一道青烟溜之大吉。
老道躲在季云间背后,颤颤巍巍地问:“炸……炸尸了?”
季云间背后六棱“嗡”了一声,他了然,道:“活人。”
那少年也就是刚才那男人口中的虎子,四下观望了一下,看面前零散地或坐或站着几个人,问道:“你们是谁?我在何处?”
黄耘霄道:“你本在何处,现在还是在何处。”
寒山老道褪了自己外衣丢给他,虎子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半截红布耷拉在腰际遮盖住下半身。
他慌忙道谢,穿好老道破旧的外衣,嘀咕一声“不好”朝来时的路跑去,跑到半路又跑回来,问几人:“送我的那几个男人你们可有看见?”
黄耘霄答:“被我揍跑了。”
虎子这才仔细看几人,发现他们身着道袍,其中一人还背负法器,才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他脸被涂得青白,面上两坨死红的晕,眉毛和眼周被画得乌黑,焦急的表情甚是滑稽。他穿着寒山老道宽大的道袍,极不合身,每跑两步就摔一跤,倒不如慢慢走来得快。
黄耘霄慢慢踱过去:“他们都要拿你当祭品了,你还关心人家死活?”
虎子抱着衣裳下摆,边走边道:“本就是我冒名顶替,怎可连累他人。”
黄耘霄道:“冒名顶替?替谁?”
虎子露出一丝羞赧:“这次村里选出我妹妹为祭品,她太害怕,于是我昨天半夜偷偷让她逃了。我和妹妹是孪生子,长得极像,由我替她别人不会发现的。”
黄耘霄突然对虎子那张花花绿绿的脸有了点好感:“那你也不至于装死吧,多不吉利。”
虎子更害羞了:“我听闻山神死活不忌,就偷偷在身上放了几只死了好几天的老鼠。我装死,山神对我放松警惕,说不定还有机会逃跑呢!”
黄耘霄道:“怪不得你一身尸臭味儿。”又看了看少年夸张的妆容:“山神不被你臭死,怕是也得被你吓死。”
虎子奇怪道:“吓死?”
黄耘霄指了指他的脸颊:“这幅鬼样子,人见了得死,鬼见了会活。”
“什么样子?”虎子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上沾满了青白的颜色,他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不对呀,我昨晚穿的不是这件衣服啊。”
寒山老道说:“你压根就没穿衣服。现在的衣服是我给你的。”
宿莽道:“你好好想想,送走妹妹后发生了什么?”
虎子:“穿了妹妹的裙子后,母亲牵着我上了轿子。轿子一路颠簸,我本就紧张得一夜一天未睡。就……不知怎么地睡着了。”
黄耘霄竖起一根大拇指:“睡得被人扒了衣服也不知道,真羡慕你。”
虎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扑簌簌地直往下掉灰泥,脸上也不知被糊了多厚。
众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遍草丛生的深山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村落。
虎子走到一个小屋前,轻轻敲了几下门,只听里面息息索索一阵轻响,一个妇人开了门。
她看到自己儿子回来了,很是惊讶,又看到儿子背后的宿莽几人,变得警觉起来。
虎子还没开口,黄耘霄已摆出乖巧的笑容,对妇人道:“这位嫂嫂,我们路过贵宝地,山太大,又没道路,迷了方向。正好碰上这位小哥,他说可以让我们借宿一晚。”
虎子母亲伸长了脖子朝几人后看了一眼,又仔细将几人来回看了几遍:“就你们几个?”
黄耘霄点头:“就我们四人。”
妇人略带嫌弃的眼神看向寒山老道,但还是让开了另外半扇门。
几人又饱食了一顿山珍野味。
宿莽胳膊戳了戳寒山老道:“你看那倒水的壶,舀水的瓢,我没看错的话,可都是上好翡翠。”
老道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没见过世面,看见那妇人刚刚端进里屋的碗没?可是药玉。”
宿莽拿手指头比了比:“就是君字商号指甲盖大小却卖到上百两一颗的药玉?”
老道肯定地点点头。
两人又打量了一次这个茅草屋,四周由土泥胚堆积起来,地面凹凸不平,门窗歪歪斜斜。实在是和那上好翡翠,药玉挨不着边。
又听得里间一阵穿衣的声音,一个柱着拐杖的男人走了出来。他面皮,眼珠发黄,四肢瘦得像竹竿,却肚大如箩,浑身带着死气,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他一一打量众人,招呼似地点点头,喝了杯水,又慢慢进了里屋。不多久,传来“虎子虎子”地呼唤声。
从右边耳房里跑出一个面皮白净的少年,见到众人略一颔首,又一阵风似地跑进了那个男人的房间。
黄耘霄看了看洗得白白净净的虎子,又看了看宿莽:“我还以为这世间男子好一点的面目平平,差一点的面目丑陋。没想到倒真是我见识浅薄了。”
宿莽道:“什么意思?”
黄耘霄懒洋洋地撑着半边下巴:“他们说山神喜欢貌美的。所以村民挑中了他妹妹,他自信代之。我还以为他在说笑。刚刚一看确实貌美。”说罢她又凑近了盯着宿莽看:“不过还是比不过你好看。”
宿莽:“……谢谢,你也不赖。”
黄耘霄笑:“那当然,不然你以为山鼠精一见我就喊仙子是为什么?”
寒山老道不乐意了:“要比貌美,季云间不应该排第一吗?”
季云间的六棱出鞘半寸,闪出一阵精光。
老道背脊冰凉,抢先躺在地铺上,一幅我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几人睡的是堂屋里打的地铺。
一个时辰后,黄耘霄和宿莽的眼睛一个赛一个睁得大,泛着绿油油的光。
惹得虎子娘半夜爬起来时,吓了一大跳。
黄耘霄“嘿嘿”笑:“嫂嫂,我有些认床,睡不着。”
虎子妈讪笑着:“可能是天太干,我去倒碗水给你喝。”
黄耘霄:“有劳嫂子。”
后厨里虎子妈翻出一口袋的蒙汗药,倒了一半进水壶里。想了想,又将剩下的一半全倒了进去:叫你不睡,这下你还睡不着我跟你姓!
她将水壶晃匀,水倒在碗里有些浑浊。反正夜里看不清楚,她想也没想,拎着水壶和碗送给黄耘霄。
看黄耘霄和宿莽咕咚咕咚各自灌下三大碗,她心里一阵窃喜:“晚饭里的再加这里的,药量足够他们睡上一天一夜。”
夜半时分,鸡鸣三声,诡计暗生。
男声低低咳了一阵:“小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山神一定满意。”
“剩下的两个男娃儿先弄傻了养起来,过个一年半载,我们自己私下偷偷送给山神,她肯定会另赐我们一些更好的。”
“说起来还是要怪你。要不是你没看好燕子让她跑了,今儿也没这事!”
“虎子不是回来了吗?眼下他还不知道我们知道他替燕子这事,你赶紧别说了。”
男人似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妇道人家!专会坏事!肯定是你给虎子下的药不够!这次下够了?“
“一口袋都倒光了。”
“村里人都准备好了?”
“好了。”
纸糊的白窗上,幽幽映出一簇小小的火苗,是一盏油灯。
虎子娘拿着油灯仔细看了看黄耘霄和宿莽等人,又推了推黄耘霄的肩膀,见果然睡得如死猪般。
她敞开门扉,将黄耘霄抱起来,放在一个竹担上,早在外面藏着的几个村民,抬了黄耘霄朝外走。
几人抬着竹担,没走两步,肩膀突然一沉,半截小腿被压进了土里,拔不出来。
黄耘霄懒洋洋撑起上半身,道:“好久没种人笋了,果然技艺生疏,才种进去这么点。”
虎子娘颤巍巍道:“你……你没睡着?”
黄耘霄在竹担上撑着半张脸:“我可是仙女嘢,寻常药迷不倒我的。”
村民们这才觉得不对劲,可眼下被种在了泥土里,是拔也拔不出来,跑也跑不掉。
寒山老道从屋里出来道:“各位不用担心,明早就能动。今晚,我们去收拾了山神,你们以后不再用活人祭祀。”
宿莽和季云间早就在屋外月光中等着了。
黄耘霄从竹担上跳下来,小跑过去,问宿莽:“这事儿没人给钱,你们也去除祟?”
暗夜里她的瞳仁发出兽类一般独有的光,脸上映射出不同寻常的兴奋。
寒山老道一拍她的后脑勺:“什么钱不钱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大功德者必圆满。”
黄耘霄扶正被拍歪的发髻:“我喜欢这个说法。”又埋冤老道:“不要损毁我形象。我们四人,他们可只挑了我去献给山神,证明你们都没我好看。”
“……”
山里静悄悄的,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黄耘霄一路也寻不到半只山精来问路。
几人循着遇见虎子的那个地方胡乱往前走了一阵,误打误撞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山洞。说是误打误撞也不甚贴切,因为一路上有些破旧红丝带或者轿子残骸之类的东西指引着前进的方向,越往洞口走就越多。
如果传说中的山神不在这个山洞里,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四人入了洞,怕打草惊蛇,于是摸黑走了好一阵,但不见有半分邪祟的影子。
季云间受不了这种黑,总让他想起在渚空城石笼中的日子。
他刷地捏出一个光明咒顶在指尖上。这才看到,脚下的路并不是一条直线,在这个黑乎乎的山洞里有很多岔路。
他们回头望去,背后也是一片岔路,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