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响起一阵淅沥沥的水声,宿莽从床上惊醒,墙上的窗户大开,凉风习习,檐雨如绳。
他舔了舔嘴唇,无端端梦到往事令他的疲惫和焦虑雪上加霜。
夜色浓黑,乌云遮月,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宿莽再也睡不着,他起来,下床,开门,冲进寒山老道的房里,挤着他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
老道正在酣睡,被他这一息之间的操作惊醒。
待宿莽将被子团成一个蛹后,才去扒拉他:“哎,哎,给我点被子,夜深露重的,人老了受不住。”
宿莽只在黑夜里露出一双眼:“你忍一下。”
“……”
半晌,宿莽伸出半个脑袋:“老道,你活了多久了?”
“够久了。”寒山老道穿着单薄的中衣在雨夜中打坐,过了好一会儿又说:“赶紧睡吧,别胡思乱想。”
“老道,求仙问道到底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修行?”
“我不知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师父的带领下修行,好像除了这,也没有别的事干。”
寒山老道解了莲花坐,抢过一个被角,钻进去:“若要我正经答你,我会告诉你,是为跳出三界之外,脱离红尘之苦,远离生死轮回。若要我自己说就是一个字——贪。”
“贪?”
“人生于世,**太多,众生皆苦。修道者是为了摆脱世间之苦而修行。”
“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吗?”
“差不多吧。不过有的人知道适可而止,有的人会贪得无厌。”老道看了看宿莽,摸了摸他的头,又叹了口气:“你真像他。”
“谁?我师父吗?”
老道没再说话,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黄耘霄结了一晚的印,加上宿莽送她的凝神符,天明时分终是感受到了遍知真人的方位。
宿莽掏出断虹,它的红线也软趴趴地和黄耘霄的手指指向同一个地方。
黄耘霄对断虹的红线甚是好奇,将手伸过去挡,那线居然从她掌心穿过去了。
她问宿莽:“这个把戏是干什么用的?”
宿莽对她的用词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回答:“这是我师父的红结,另一头连着我二师兄。只要找到了他们,定能找到我师父。”
“找到你师父以后,可以让他教我这个把戏吗?挺好玩的。”
寒山老道凑过来:“你这是要拜入节南山白兹门下?”
黄耘霄眨巴着眼睛:“怎么?学个把戏就要拜师?”
“你不拜师人家怎肯教你?”
“……也不是不可以。”
寒山老道吐出一口老血:“你这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黄耘霄一脸的不以为意:“我师父师门多着呢!建宁那些老家伙里,十个有八个是我的师父,另外几个的把戏太恶心了,我不想学。”
“恶心的把戏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学!”老道一脸义愤填膺,又笑得殷勤:“你要不要学学寒山道观的把戏??”
宿莽:“……道长你重点错了吧?”
众人告别赋华,又一次从天凌台的山门前走过。这一次没有刚来时郁郁葱葱的松柏遮挡视线,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树桩。
只有季云间心下了然,除了君安身边的那个知非,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本事了。倘若别人真的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子在天凌台撒野。
毕竟君安那个疯女人,可是在入嫁渚空城的第二天,就起了老城住祝宁生的棺,将老城主的尸身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又拎起来抖了几下,确定他没有带着自己要的东西入葬才甘心。
几人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出了天凌台地界,却越走越偏,最后树木高耸,丛林密布,居然连小道都没有见到一条。
黄耘霄以手搭棚跳到树顶,朝远方看了看说:“你二师兄是和遍知真人同行了?喜欢往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钻。”
宿莽又引出红绳确定了一番:“你先自己确定一番吧,人烟稀少之处可不是遍知真人的喜好之地。”
刚一说完,所谓的人烟稀少荒郊野岭深处冒出一缕青烟来,接着看到远处一群人鬼鬼祟祟地灭完一堆篝火,抬着个大红的花轿在树影里穿梭。
黄耘霄兴致勃勃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待宿莽他们赶到,只见那些人都捂着肚子“诶哟诶哟”地满地滚。
黄耘霄一脸未尽兴地拍了拍双手:“死不了,赶紧站起来,说说你们装神弄鬼地干嘛呢?”
其中一个男子可能是在地上滚够了,半躺着对黄耘霄道:“你管我们干什么?哪里来的滚哪里去。”
黄耘霄坏脾气又上来了,她一脚将那个男人踹出老远:“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姑奶奶说话!”她又活动了一下脚脖子,对另一个半躺的男人道:“你会好好说话吗?”
男人点头如捣蒜,但“啊,啊,啊”了半天,加上手舞足蹈地比划,黄耘霄才发现对方是个哑巴。
她又一脚将哑巴踹出去老远:“你话都不会说,点个屁的头!”
宿莽看着黄耘霄左一脚右一脚,觉得在俩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黄耘霄用完了自己这一辈子所有的教养。
哑巴爬回来指着那顶大红的花轿,焦急得又是跪又是拜一通乱叫。
黄耘霄也不知道懂没懂,带着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掀开了花轿的帘子。
中间花桥里笔直地躺着一个隐隐散发着臭味,仿佛死了好几天的人。
黄耘霄先是看了看那花轿里死人的脸,那脸被涂脂抹粉,遮得乱七八糟,雌雄不辨。她又去掀了那人的裙子,这才发现那下面**着两条腿,什么都没穿。
具体来说,裙子只有前面薄薄一层,背后完全没有,轻飘飘地盖在那个男孩的尸身上。
“哦~男的!”黄耘霄对宿莽说:“完了完了,我又要长针眼了。”说罢她又掀了一下裙子,再次往里看去,笑得猥琐。
宿莽按住她的手:“知道长针眼还看!”
黄耘霄嘿嘿笑:“上次看了你也没长!这次也不一定长。要是真的会长,我还不如多看两眼,更划得来。”
说罢她又要去掀裙子。
宿莽眼角抽了一下:“死人你都不放过。”
黄耘霄撇嘴:“大不了给他看回来呗。你要是介意,我也可以脱光了给你看回来。”
寒山老道听得直捂耳朵:“青天白日,你俩说什么淫言秽语。”
宿莽淡定地将尸体下半身的嫁衣整整齐齐盖好,脸上强装镇定。
而黄耘霄还在伸长了脖子看,大方得很,完全不像当初看宿命光着身子时,还装模作样地遮掩一下。
黄耘霄一脚踩上旁边仍旧在一边滚一边嚎的男子:“起来说说怎么回事。”
那男人捂着肚子叫唤:“你们……你们打扰了上贡,定会贫苦一生,三日必亡。”
黄耘霄:“你这说法不对啊,三日就死,还是贫苦一生,那合该我剩下的一生就只有三日呗。三日时光,能贫苦到哪里去?饿都饿不死。”
老道反而一脸害怕的表情,问那男人:“那怎么办?可有什么办法挽回?”
那个男子听到这话,仿佛忘记了疼痛,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上下打量着黄耘霄和宿莽几人:“我……我看你们前途不错,我能和山神求个情,让你们多活几日,只要她,”他的手指先是指向黄耘霄,停顿一下又指向季云间:“他跟我们走,代替虎子去上贡。”
老道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胡须,看着那个躺在轿子里的男孩:“你们贡的是哪个山神?”
黄耘霄却不太满意:“为什么你先选了我,后面又选了他?”
那男人犹豫不决:“你们都有资格做祭品。但是你太凶悍,要是半路反悔我们捉不住你。”
宿莽暗自点头,这人还真是挑了一个最不凶悍的。他指着季云间说:“你确定他代替虎子去上贡,山神就可以放过我们?”
男人一拍胸脯:“放心吧。山神最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贡献的女子颜色越美,她心情越好,我们得到的……也越多。”
众人朝季云间看去。
季云间眼神冷冽,六棱出鞘:“我是男儿。”
男人揉了揉眼睛:“天黑了,瞧不太清楚。不过你放心,男人也是一样的!只要貌美,我们山神都喜欢。”他说得笃定,不过眼神飘忽,最后又加了两个字:“也许。”
宿莽按住想要削人的季云间:“总得告诉我们前因后果吧?不然我们连得罪了哪座山神都不知晓。”
男人将背脊直了直:“说山神就是这座山的神。别废话,赶紧跟我走。”说罢来拉季云间。
六棱出鞘,毫不犹豫地将男人伸过来的手臂拉了个大口子,鲜血一下涌了出来。
男人哀嚎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又在地上滚起来。
黄耘霄蹲下去看他:“别人拿牲畜祭祀,你们拿人祭祀,玩得挺大啊!”
男人依旧抱着手臂哀嚎不止,刚刚还在满地乱爬的另几个人不抱着肚子滚了,戒备地看着季云间手中的刀,趁宿莽几人不注意,抛下同伴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
黄耘霄还待要追,宿莽拉住她:“别追了,山谷深处必有人家。我们寻去问一问便知。”
“不用那么麻烦。”黄耘霄右手结印,朝地上一指,黄土破开,从里蹦出一只满身是泥的山鼠。
她道:“我自小在建宁山窝窝里长大,哪里有山精野怪,我瞧一眼就晓得。”
说罢她坐上一个土墩,环起双臂,翘着腿,朝那颤颤巍巍的山鼠斜睨了一眼。
山鼠扭曲了一阵,化成一个肉呼呼的婴孩模样,可惜身子化了,脖子上还顶着个山鼠头。
黄耘霄嫌弃地说:“好了好了,别努力了,衣服都化不出来,真丑。赶紧变回去。快说正事。”
山鼠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个头,又分别朝宿莽几人磕了头。
寒山老道悄悄对季云间道:“天凌台影响力真大,眼见这儿都不是他们地界了,山精野怪还遵守他们的规矩呢。”
山鼠伏在黄耘霄面前道:“仙子,这山头住了个喜好换人皮的山神。每逢闰年,要上贡一个这山沟村里最美貌的人,不论死活,只要足够漂亮,山神就喜欢。如果不上贡,不但不让进山砍柴狩猎开垦,而且会全村一个接一个莫名暴毙。”
“既怕暴毙,这些村民不会搬离此山吗?”
“此山不但野物肥美,而且出美玉金银。”
“美玉金银?这山是个金矿还是和玉矿?”
“好像都不是。”
“这些财物都是山神给的?”
“也不知是不是,但是不上贡貌美女子,山神就不让上山。所以这么久以来村民也是没办法。”
说到此处,只听一声惊呼,花轿上原本死得透透的男尸突然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