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没理她,携她远离鸟女,落在宿莽身边。
“师父!”万里再次朝宿莽跪下:“求师父成全!”
黄耘霄震惊:“你乱吠什么!闭嘴!他不是你师父。”
宿莽却没有否认,他看着鸟女,眼神悠长,长长叹一口气,声音变得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
他道:“你都知道了什么?”
万里眼里闪过惊喜,连忙道:“我知道鸟女和黄耘霄与我有关,我……”他的目光看向鸟女,“我时刻惦记这她,可是为什么?我记得所有事,可唯独忘记和她们的渊源。我算过,黄耘霄和我羁绊深重,我只在亲子间看到过这么深重的因果,可我反复占卜,黄耘霄和我没有丝毫血缘。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不由自主地跟在鸟女身后走,恨不得杀了所有对她做恶的人,为什么我会怜她爱她,可我是个出家人,我怎么允许自己犯戒?我的牵绊从哪里来?我的恨意又从哪里来?”
他膝行向前,再次深深伏首道:“几百年来,我进出建宁,暗中跟着白兹,四处查访,知道了一些,可不知道更多!我为黄耘霄承受了什么?鸟女又为她承受了什么?为何是我们?凭什么是我们?”
宿莽五指抚在他的头顶,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所有,所有的过去。”
“即使它会令你痛不欲生?”
“即使它会令我痛不欲生。”
黄耘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气质突然大变的宿莽,意识到有些事情正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不是她闹一闹或着视而不见,事情的发展就会停滞不前。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老牛拉着车轱辘一刻不停歇地往前滚,身边的景色看似一成不变,却在不易察觉的缝隙里细节中物是人非。
宿莽朝她微微一笑:“你也想知道吗?”
黄耘霄下意识想摇头,可那些话听上去都和她有关,于是又想点头,就在犹豫间宿莽手指轻轻点住万里的额头,从中抽出一根蓝色丝线。
他轻缓地道:“其实,你想找的一直在你身上。”
丝线化为一滴蓝色水珠,缠绕在宿莽的手指上,他指尖轻弹,水珠迸裂,瞬间笼罩住众人。
黄耘霄猛地一抬头,大雾袭来,浓烟呛鼻,她挥手赶雾,发现自己手脚沉重,耳聋目盲。
身后有人轻轻握住了她挥动的手臂。他在她耳边说:“嘘,别动。”
那是宿莽干净通透的声音,不是陌回赤子沉稳老持的腔调。
黄耘霄一喜,转身抱住来人:“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变成陌回赤子了。”
宿莽身体僵住片刻,但也飞速反抱住她:“不会的,我还是我,一直都是。”
浓雾散去,枯藤老树昏鸦,一座破败的庙宇在夕阳里泛着隐隐的佛光显现出来。
黄耘霄被吸引过视线,松开宿莽:“这是哪里?”
宿莽抬脚朝庙宇走去:“这是万里被封印的心魔。”
黄耘霄跟在他身后走,却发现自己身躯异常沉重:“我身子好重,可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心魔就是这样,不存在于心魔者回忆里的人,都会化为修道前的**凡胎。”宿莽将庙宇的大门打开,里面木鱼声不绝于耳。
循声而去,见一座泥身佛祖前空无一人,只有木鱼在空空地响着,自己敲打着自己。
“好家伙,这势头这力气是要把自己敲穿吗?”黄耘霄好奇地想上前看清楚,被宿莽拉住。
他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黄耘霄仔细地看。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隐约看到摆放贡品的香案上伸出一只模模糊糊的手,一下一下敲打着木鱼。
身后破旧庙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走进庙宇。
她脚缚草绳,衣着破旧不堪,进门后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三下,嘴里念叨了几句祈福祝词,甚至没上一柱香,又哄着娃娃慢慢走出去。
黄耘霄疑惑地道:“这里佛祖不要贡品的吗?”
破旧的木门又“吱呀”一响,走进一个老妇人,同样的草鞋,同样的破旧衣衫,同样的无声跪拜,缓慢离开。
不过半天功夫,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人,皆是如此。
“他们拜个屁!”黄耘霄道:“不带贡品,光说愿望?”
“佛是不要贡品的。”宿莽上前摸了摸泥塑佛像:“人们贡佛其实是贡自己,他们只是想用东西和佛祖达成交换。不然他们会终日惶惶不安,因为人总觉得要得到必须付出点什么。”
“而佛,从不曾想能得到什么。”
一直到夜深人静,木门再次被推开,走进一个皮肤略黑的青年,他满头乌发却穿着布满布丁的袈裟,身材高大瘦削,双目炯炯有神。
黄耘霄看看他又看看宿莽:“陌回赤子!!白兹造得一模一样啊!!!”
宿莽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只见陌回赤子摸了摸香案,又搁下化缘的碗,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盘腿坐下,握住在空中挥舞的犍稚,亲自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
黄耘霄蹦到他面前,凑近了仔细瞧:“仔细看还是有点不一样的。不是说是安隅姐姐祖辈吗?怎么和安隅姐姐一点儿也不像。”
身后的宿莽轻笑一声,并未给出回答。
黄耘霄又像发现什么重要关键,看向宿莽:“如果陌回赤子是安隅姐姐的祖先,那你其实是安隅姐姐的……”
宿莽赶紧摆手:“没有的事,你别乱想。”
陌回赤子手持佛珠,口中诵着经文。经由他诵读的经文仿佛被加持了法力,慢慢形成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力量,如微风围绕住整个破旧的庙宇,令其在黑夜中发出璀璨的佛家金光来。
黄耘霄赞叹道:“他确实如传闻中的法力甚高,恐怕再修个百八十年马上就能肉身成圣了吧。”
金光中和尚面前的香案扭曲了一下,一团模糊的白烟聚拢起来,形成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身材魁梧,面容严肃板正,方方正正的眼睛瞧了黄耘霄一眼,也盘腿坐在了陌回赤子身旁一起诵起经来,只是身影摇晃,形态不稳,明显是生魂模样。
黄耘霄拉住宿莽“嗷嗷”直叫:“万里!!是万里!!他看我们了!那眼神绝对是看见我们了!”
宿莽拍了拍黄耘霄的手,让她安静下来:“没错,唯有渡心魔者能见我们。”
这回换黄耘霄沉默一阵:“他还是长得和我认识的万里有点不一样,更年轻,脸上没有疤,要瘦一点,更黑一点。”
“过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会长年纪,身形体态也会改变,疤也可能是后来有的。”
一夜无眠,至暮颂晨读,东方欲晓。
陌回赤子终于停下口中的诵读,伸了伸手脚,万里连忙搀扶他起来。
他恭敬地对陌回赤子道:“饥荒之年,妖魔鬼怪横行霸道,师父辛苦了。”
陌回赤子面色平静,半晌才回答他:“众生皆苦。”
万里又道:“昨日村边的走尸略有增多的趋势,其中还夹杂了几只厉鬼。我今日就早些出发,那些村民怕是担惊受怕一晚上了。”
陌回赤子点点头,表示同意。
万里把他身上破旧的袈裟上上下下整理一番:“师父,这混乱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您没日没夜地这么耗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灵气日渐稀薄,您法力得不到恢复,我怕……”
陌回赤子没等万里说完:“香案,你终究是块木头,悟性不够。先有众生,而后有我。”
他赤着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庙宇。
万里看着他的背影叹气一声,将庙宇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而后进村布施。
他布施的不是钱财也不是食物,而是含有陌回赤子法力的经文小段。
陌回赤子对着经书念了一晚,上面已含有他的法力和护持咒。万里将经书割成小段,做为护身符分发给村中人。
村中人早已习惯他每日的布施,正对他翘首以待,尚有余粮的人家手中拿着两个糙面馒头递给万里。
这是他们能想到的留下这对师徒的唯一方式。
他们这个隐蔽的小渔村每夜都有鬼物横行,早上起来到处都是邪气和血迹。原本村子外周的人快死光了,幸好陌回赤子师徒入住了村外的庙宇。
情势立即逆转,再没有人死亡,破旧的庙宇每晚都发出金色的佛光,让人安心。
与此同时,从外归来的人带回了更坏的消息,外面充满大旱、蝗灾、疫病,采树皮叶,煮土而食,烹子充饥,白日逢人多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村里人更惶恐不安,他们害怕失去陌回赤子师徒,对他们愈加恭敬有加,伏地跪拜。
万里是生魂,他不需进食,但陌回赤子是人,并且没辟谷。所以万里高兴地接受了两个糙面馒头。
布施完经文,他又在村中遛了一圈,查看师父留下的阵法有没有被邪祟触动过,而后回到庙宇,将糙面满头用师父的钵盛放好,开始日复一日地敲打木鱼。
这个夜晚万里没有等到陌回赤子回来,一大批村民涌进了庙宇,他们瑟瑟发抖,对无人自响的木鱼哭诉,寻找陌回师徒。
七嘴八舌的混乱叙述里,黄耘霄半晌才听懂村民在说什么:村里到处是走尸厉鬼,只求在这里短暂躲避一下。因为邪祟独独不敢靠近这间庙宇,必定是有真佛祖在此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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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梦回前夕知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