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梦回前夕知旧事2

万里听后化为生魂,从佛像后走出来,扶住一个老人家道:“有看到我师父吗?”

那老人家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哀嚎道:“陌回住持引开了大量的鬼物,好像……好像出了村子!可是我家……都烧光了!!我的家里人啊…呜呜呜…只留我一个没用的老头子啊!”

一时间,挤得满满当当的庙宇都是人群哭天抢地的声音。

万里急匆匆冲到门口,打开门,却被一阵冲天火光给逼退。

整座村庄,整座山都在燃烧,万里回头看了看人群,一咬牙,冲出去,关上庙门,面向火海盘腿入定开始诵着经文。

那些经文从他口中吐出,仿佛活了一般,每一个字都形成实体,泛着金光,渐渐将整个破旧的小庙宇合抱起来,燃烧的火焰一下退到三尺开外,再进不得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几个日夜,外面火势渐灭,万里松口气,终于停下念经的声音。

他打开关闭了许久的庙门,一众村民全向他磕头谢恩,只是一个个比起之前,愈加的黄皮寡瘦。他这才意识到,这庙里根本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他们被关在里面,怕是断水断粮好几日。

万里立即扛起水桶,翻过被烧焦的山头,在几十里开外取了河水,分给各位乡亲喝。

喝完水又有嗷嗷待哺的娃娃带头哭起来,万里想起在翻山头的时候,看到一大群被烧焦的动物尸身,他又去扛过来给大家分食。

做完这一切,他该去寻找师父,但又一想这场大火后在冤煞气的笼罩下,肯定会走尸遍野,厉鬼横行,那这群村民又如何自保?

他咬咬牙,学着师父在庙宇四周布置护持阵法,开始照料这一群老弱妇孺。

期间有老人过世,有婴儿出生,万里不得已破了杀戒,在山中捕猎动物,熬肉粥给产妇进补。

一群人熬过了苦寒的冬日,终于迎来了山上长满嫩芽的春天。

万里送走最后一个老人,将庙宇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跪在佛祖面前念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夜的三十五佛忏悔文。

这段时间他活得完全不像个和尚,破了太多的戒,众多生灵不因他而死,却皆死于他手,这是他日日夜夜念上百遍经文都不足以抵消的过错。

他伏在香案前大哭,师父始终未归,是不是知晓他破戒所以抛弃他了?他失去了该追随的人,失去了毕生信仰,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直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拍了拍他,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瞧着他,收回手摸了摸怀里婴儿的脸,道:“我听说这里可供避难,不知真假。”

一直沉默着的黄耘霄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黄耘霄指着女子道:“这不是那只鸟女吗?”

宿莽:“没错,是她。”

这阵子,万里照顾过许多婴孩,他习惯性地伸手接过婴儿,让女子休息会儿,答道:“这里马上就要没人了。我要去寻我师父,你不介意的话这庙周围的护阵短时间内还有效,你可以住一段时间。”

鸟女立即慌了神:“我听说这里有得道高僧庇佑才过来的,这位小师傅,你不介意的话,我跟着你一起去找你师父吧。”

万里打量她一眼:“介意。”若是让师父看到他和一个女子走在一起,岂不是罪上加罪!

他干脆利落地将那婴孩还给鸟女,自行出了门。

哪知鸟女并不放弃,远远地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追。一个生魂,一个妖怪,都有些道行,一时之间谁也甩不掉谁。

行了上千里路,万里的佛家慈悲心,终于不得不接受后面铁了心要跟着他的这个妖女。

两人围着篝火坐下,万里才明白鸟女为何一定要跟着他。

这鸟原名为天帝少女,最擅长为人卜问凶事,甚至有些修为高深的道人,行事前都会刻意寻她卜上一卦。

但她只会卜凶,不会问吉。她卜出凶事后,好吸食对方因此产生的恐惧,便会如同鬼魅般一直跟着对方,直到对方遇险才饱食一顿满意离去。

所以她经常出没于亡者周边,久而久之,人们传言凶险是因她而起,所以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次南方一个名门之后寻到她,让她算了一卦,鸟女算出异象,如实告知后又没忍住,亦步亦趋地跟着对方,贪婪地享受对方散发出的焦虑和恐惧。

哪知对方在刚刚回到家中时,灾祸提前发生,鸟女没来得及撤离,让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可是玄门中的名门望族啊,一时之间整个南方的玄门都在捕杀她,怪她给对方带来了晦气,害死了那个少年。

鸟女有口难言,更是毫无辩解的机会,被人一路追杀至此。半路在陌生人的口中听到关于陌回赤子这个得道高僧后,她仿佛看到希望,她自信从未做过恶事,佛家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万里看了看她怀里的婴孩,问:“这婴儿哪里来的?”

鸟女抱着婴儿摇了摇:“这是那个少年和他心爱之人的孩子。少年其实并不讨厌我,也接受自己的厄运。但是接受是一回事,害怕又是另一回事。他其实胆子很小,也知道自己难堪大用,但家族使命在身,由不得他推辞。我日日夜夜在暗处守着他,他笑我也开心,他哭我也难受,时间一久就像是自己也在过他的生活一样。他出事时,他的妻子正在产女,听闻噩耗便一命呜呼。”说及此,鸟女的面色一变,咬牙切齿恨恨地道:“结果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居然说这个孩子是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父母,留不得,要将她斩于父母坟前!我于心不忍,便将她抢了过来。”

万里听后连忙问清楚婴儿的生辰八字,掐了掐指,惊愕道:“你可知何为天煞孤星?”

鸟女道:“自然知道。”

万里道:“那家人根本就不是追杀你,是追杀这个小婴儿。倘若她一日不死,那个玄门便会被她克得死死的,灾祸连发,满门不得善终。”

鸟语拍了拍婴儿的背:“我知道。只是我放不下她。我跟了她父亲整整一年零六个月,他从不像别人一样驱赶我,甚至有时候还会招待我。我完全过着他的生活,体会着他的感情,我已经是他了,我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被人斩杀!”

万里知道什么是家人,就像他只是一块普通的香案木,但是师父也带他走南闯北,一路苦修。他悟性低,师父也从不嫌弃,只是不厌其烦地指点他。

他翻出怀里师父用过的钵盂,这只钵盂,虽也开了灵智,但师父从未将它点化成人,只点了他。他和师父相依为命,师父就是他的家人。

万里突生一种和鸟女惺惺相惜的感觉,他错手抱过婴孩:“我帮你抱一会儿。”

鸟女不知是太相信万里还是太过疲倦,不一会儿靠在火堆旁睡着了。

万里抱着婴孩走到黄耘霄面前,捏了捏婴孩的小鼻子,婴儿被憋醒却不哭也不闹,只瞪着大眼睛看着众人,那眼瞳呈褐色,瞳孔像兽类一样竖直下来。

黄耘霄顿觉五雷轰顶,那婴儿明明就是她。

黄耘霄有一瞬间的慌乱,她看了看宿莽,不自觉朝远处走两步,拉开距离。

宿莽察觉到她的不安,拉她回自己身边,不容反驳地道:“别动。”

万里怀里的婴儿终于忍不住开始哭闹,小小的肉手不停挥舞。

万里眼睛看着婴儿,口中道:“那个南方玄门所有门人乃至他们的亲属在你出生三年内全都死于非命。”

这话明显不是对睡着的鸟女和婴儿说的,旁听者只有宿莽和黄耘霄。

万里并未理会哭闹的婴儿,手一挥,众人眼前春夏秋冬的场景不停地变化,时间被压瘪如一条细线,飞快掠过,再停下来时又回到了那座破旧的庙宇,小黄耘霄已经能在门前的菩提树下跑着捉蝴蝶了。

鸟女兴奋地将小黄耘霄捉住的蝴蝶给万里看,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宝宝能捉虫了,她以后一定比你还厉害。”

万里的眸子里只倒影着鸟女的笑脸,方正的脸上眉眼弯弯,他接过蝴蝶轻轻一吹,将它放生后给鸟女披上一件外衣,顺手撸起咿咿呀呀依旧吵着要捉蝴蝶的小黄耘霄,毫不怜惜地将她夹在腋下往庙里去。

鸟女追上他:“你对宝宝轻点,她要被你弄疼了。”

万里摸着她的长发,而后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我怕我对她太好,我们的宝宝要生气。”

他伸出另一只手摸鸟女平坦的小腹,毫不在意被他头朝下倒夹着的黄耘霄快要掉在地上。她的羊角辫在地上的灰尘里扫了一路,扬起的尘埃将她的脸沾得灰扑扑的。

夜里,万里去驱赶村边的走尸恶鬼,净化煞气,他依旧守护着这个小小村落。有村民在门口摆了斋饭,给他磕头,感谢他愿意重新回来保护他们。

鸟女则在庙里洗衣洒扫上香。

一生魂一妖怪加一个天煞孤星的小孩,过起的日子居然和普通农家没什么区别,幸福又安宁。

但这毕竟是心魔,注定不会如此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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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生平记录帖
连载中黄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