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想哭,想逃,想家的时候,都只能抱着肃清默默地哭。她也回过南洲,可那里已经一片荒芜,几乎看不到人家。别说母亲和二哥去世的地方找不到,连当初知非埋葬大哥的那个小土包也找不到了。时间久了,安府的宅子范围也越变越小,被黄沙泥土侵袭得只剩几堵墙。
几堵墙和黄沙?这么关键的信息她怎么漏了!安隅突然明白过来,对江不如道:“你们这个镇子其实一直有人居住吧?”
江不如一怔:“你别胡说?”
安隅道:“我见过没人居住的地方,不可能能保存地这么完整。先不说街道上的泥土和灰尘没积聚起来,连你们金乌楼钟楼的城墙都是干干净净的,定是有人在洒扫保养。作为表面上石门镇里唯一活在这个世上的你不可能完成这么多的工作,肯定有人帮你,而且是做习惯了的人。所以说其实你们暗地里一直在偷偷夺舍,帮你们的镇民窃取别人的身体,依旧藏在石门镇生活!”
江不如见被拆穿也不再隐瞒:“你还有几分头脑。”她看上去居然颇有几分自豪:“石门镇有地下城,夺舍重生的人们都住在那里,连上小婴孩怕是已积聚有一两百人了,都是我做的。”
季云间皱眉:“不对,以前阴魄压城的时候,石门镇并无活人气息。”
江不如挑眉:“当然没有!我们的地下城可是隔绝在石门镇外并且有阵法守着,不是那么轻易能被发现的。”
安隅皱眉思索道:“这里有个漏洞,既然你们镇民的生魂未化成冤魂和阴魄,那原先季云间和宿莽他们在石门镇晚上碰到的那些黑影是怎么回事?白天的生魂又是怎么回事?”
“连这些你都知道?”江不如道:“那些是被抓来提供身体的人化成的。我们不但四处搜集身强体壮的恶徒,还利用财宝诱惑吸引他们前来送死。尚存一丝良知的人,见到石门镇阴魄都不敢往里走,只有那些坏到骨子里的人才会不要命地往里闯,所以越恶的人越能进入金乌楼,化成怨魂鬼物后身上的邪煞之气才更剧烈,从而更好地帮我们守护金乌楼,守护我们的夺舍阵。”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可惜后来江家女骗我说要走什么继承仪式,让我必须回石门镇,引得宿莽破了母亲的阵。不然我还可以多弄点人回来送死。”
安隅知她说的是真话,当初季云间和宿莽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和她说过一遍。安隅想不通的是夺舍明明是损人不利己的禁术,得因果报应的坏事,为何江云书将此等孽障交于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做,不怕她遭天谴吗?
江不如凄惨一笑:“因为在母亲的计划里,我是那颗一定要牺牲的棋子。甚至她自己都是必定要牺牲的。她的目标其一是另江家女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江家后代不再有人死于她手。其二是石门镇子民代代相传,安居乐业。所以她不但将金乌楼建造成一个硕大的夺舍阵,而且还放满了引诱你们入阵的金银财宝。这也是为了夺舍成功后,石门镇子民手旁即刻便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安隅感叹一声:“若不论因果,你母亲确实是一位伟人。”
江不如望着神像,仿佛透过它看向了更远的地方:“母亲的一生只有石门镇的子民。她说石门镇的子民就是她的神,她敬他们,爱他们,供奉着他们。而他们也回馈了她想要的所有,平静安逸的生活,热热闹闹的烟火,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地朝一个目标走。平时她随意说说的一句话,他们都会尽力去帮她实现。哪怕最后她说你们把魂魄交给我吧,他们也都乐呵呵说着好,毫无二心地跟她走。可是母亲好像弄砸了!哈哈哈……她把她的神明给弄丢了!!哈哈哈……”
说到此处,江不如的疯病好像又犯了,切换着不同的声音怪笑起来。
季云间握紧了肃清,安隅连忙按住他的手道:“她被江家女附身太久,早已被其烙上了每一代江家传人的记忆,现在已经混乱了。”见季云间放松下来,她才道:“还是给她下个禁言术吧,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阵法,留点法力和精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石门镇呢。”
季云间微一颔首,江不如便“呜呜啊啊”再也发不出声音。
石窟里又陷入一阵沉默,季云间长腿交叠着,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为什么支走知非?”
安隅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抿了抿唇:“你看出来了?”
“嗯。”
“她欠白兹神尊一条命,早晚得还。”
“你怎么知道白兹神尊用得上她?”
“她总比黄耘霄好用,连黄耘霄都带上了,知非他肯定不会放过的。”
又过了一阵,安隅差点迷迷糊糊睡着,被外面传来几声轻缓的脚步吵醒,那人似在摸索中前行,磕磕绊绊。
安隅望向身边的季云间,他手指抵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然而这个石窟实在是一个太好的藏身之处,立刻就有人发现这个神像后面别有洞天。眼见神像微微侧了侧,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进来后又立刻将神像挪了挪,堵住洞口。
直至他转身,季云间才发现此人身材高大魁梧,戴着贴合脸型的银面具,正是老熟人万里。
季云间和安隅坐直身子,还没等双方开口相互问候对方亲人,外面又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嘈杂人声,接着又是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神像的挪动和复位,石窟里稀里哗啦涌进几十个人来,顿时本就不算大的石窟拥挤不堪。
那些人有的捂着耳朵,有的捂着眼睛,还有捏鼻子的,看样子痛苦至极,还有几个人被拉着,口涎直流,嘻嘻哈哈傻笑,□□里湿了一片。
季云间见状,皱起眉头往里挪了挪。
有人大声喊“嘘”,又道:“不要发出声音,相弘鸟专听音辨位,食人生魂和五感,安静下来,我们就有救。”
“活人生魂它也能吸?”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问。
“那是自然,不然他们几个如何变得这般痴傻!”回答的人示意那几个嘻嘻哈哈傻笑的人:“我不是说了要安静吗?当我放屁?!”
他顺着声音打量到石窟顶上飘着的江不如。
江不如又问:“那没有□□的生魂它吃吗?”
季云间掐指一算,江不如的禁言术竟然时限已到,他忘了再下。
那人看到是江不如,立刻阴测测地笑起来:“它们吃不吃生魂我不知道,但是他/妈/的,老子今日要灭了你这个生魂。”
涌进来的这几十人均穿着华服,一看便知都是不同玄门的高位之人,也都是被江不如引过来的修者,还都被关在夺舍阵内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此刻愤怒溢于言表。
其实他们法力都被吸干,没剩多少能发难于她。有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往江不如身上扔,还有的甚至把自己的法器解下来扔过去,口中还一边不干不净地问候着她祖宗十八代。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声音引来几只相弘在神像的缝隙里探头探脑地看进来。
安隅刚要提醒那群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堵住洞口的神像突兀地碎了一地。
一只巨大的睫毛深长的鸟眼出现在洞口,它瞳孔放大,印出石窟里一群尖叫害怕,互相推搡的人。它发出一阵欣喜的尖叫,尖细的喙部立即伸进来,叼起最近的人如海鸟吞鱼一般,抛上天空,大嘴张开朝天等那人直接掉落入喉。
它好似咂巴了一下嘴,下一瞬间那巨大的鸟喙又伸了过来。
安隅本是被季云间护在身后的,但拥挤的人群早就将隔绝阵法踩了个稀巴烂。
那些犹如惊弓之鸟的人们根本不管你是谁,只顾着多扯几人挡在前面为自己做盾。
安隅不知被谁扯住臂膀,从季云间身后被拽出去,只一眨眼的功夫离季云间差出七八步远,季云间伸手去捞她时已经晚了,她被推搡着挡在最前面。
眼前巨大的鸟喙已经兜头盖脸地砸下来,安隅半跪在地上,刚抬起头,发现自己上半边身子已经入了鸟嘴。
鸟的喉咙深处还挂着上一个人的衣物碎片。她脑海里翻腾着四五个自救的方法,刚想掏出白玉牌,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几把残破不堪的法器插进巨鸟的喉咙,惹得巨鸟吃痛缩头,不停摇摆起来。
安隅回头望去,又来了几名互相搀扶的修者。看他们衣着打扮,浑身上下吊着的法器明显要比刚刚跑进石窟的那些人好上几倍不止。
果然有几人大喊着“宗主”“长老”之类的从人群中挤出来,像是找到母鸡的小鸡们一样飞奔过去。
那几人明显以一个青衣长老为首。他轻咳几声,沉声道:“谁能说说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
立即有伶俐的人快速拱手,一边行礼一边说道:“问寻雪仙君安好。我们也不知妖是何物,好不容易逃出夺舍阵,在石门镇内城就和这巨大的妖鸟撞上了。它见人就生吞,还带了许多小鸟崽子,居然会抽人金丹和生魂,肯定是江云书那老妖婆养的妖兽。”
还有人指着飘在石窟顶上的江不如道:“这个小妖女也在这里。肯定是她在暗地里指挥。”
寻雪仙君是出了名的最爱管闲事的天凌台掌门,原先听得他大多时候是在闭关,没想到这次他也来凑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