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无人城非城无人

季云间压着安隅的头藏在一个黑暗又静谧的小石窟里。

俩人趴在地上均呼吸急促,但又喘得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石窟的洞口用原本在这里的三清神尊的泥身给挡住,但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还是漏出几丝细小的缝隙,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偶尔蹦过一两只单腿的小鸟,歪着脑袋朝石窟里左右看看,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又慢慢蹦开。

石窟顶上还飘着江不如的生魂,她被束缚在手镯上还下了禁言咒,季云间不解开,哪里都去不了。

安隅看外面的鸟蹦走了,伸了伸被压麻木的脖子,终于得以坐直。

她小声对季云间道:“解了江不如的禁言吧,反正她也不敢说话。”她瞄了江不如一眼:外面的鸟为相弘,专守在新坟上啼哭哀嚎,偷吃新死之人的魂魄。你要敢大声一点,我们就把你扔出去喂鸟。”

季云间手指一撮,江不如粘在一起的嘴巴终于分开了。

她刚发出一个“你”字,石窟的裂缝闪过一丝精光,一只鸟眼看了过来,横着的妖异曈仁转了两转,盯了许久才离开。

安隅长舒一口气,对江不如道:“我们不是已死之人,相弘不吃。你既一心求死,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江不如哪里敢,只乖乖呆在石窟顶上,捂住嘴巴一动不敢动。

季云间拿肃清在地上轻轻画了画,一个隔绝阵法在脚下展开。

安隅这才敢放松下来,靠在石窟的石壁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着实有点饿过头了,早知道在刚进石门镇的时候,就应该学黄耘霄多塞两块点心。

原本她和季云间在钟楼上等着白兹施展的威压余力撤去,季云间自是不久就恢复了,她好一阵才缓过来,江不如比她还晚。

不多久金乌楼内大大小小的金色阵法中突兀地燃起一道暗红色阵法,代表着第一个夺舍阵法的完成。

安隅立马发现从夺舍阵法里被抽出的魂魄没有飘散而是朝空中飘去。她指着那缕幽魂给季云间看,季云间法力较她高,一眼遍看穿在无边黑夜的天际里有一只巨鸟正缓慢地拍打着翅膀,朝这边过来。

那鸟身型巨大,五彩翼,破云而出,悬在石门镇西边。金乌楼内被夺舍阵抽出来的幽魂陆陆续续都朝鸟那边飘去,被它吞纳入腹。

与此同时,石门镇里陆陆续续出现一些奇特的小鸟,那鸟外形并无特别,但好似目标明确,它们飞入金乌楼内,转了几圈,几个被抽出的魂魄不肯靠近巨鸟,便被它们吸入腹中,然后又朝巨鸟飞回去。剩下没有吃到魂魄的小鸟开始绕着金乌楼一圈一圈地转,还时不时地啄一口细碎的纸片。

安隅没看见天边的巨鸟,倒是认出了小鸟。她略带不安地扶住季云间的胳膊:“这是专食人魂魄的相弘鸟。”

显然季云间是没有听说过相弘鸟的,但他感觉到了安隅的紧张。

安隅又道:“它们视力不好,但听觉和嗅觉灵敏,最擅长寻找生魂。但平日里都是独居,怎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

恰在这时,江不如终于从白兹的余威中缓了过来,她声音尖锐:“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有几只小相弘鸟歪着脑袋看了过来。

季云间看安隅变了脸色,微微低下头:“怎么?”

安隅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袖,低声对季云间道:“当它们是一群的时候,便能抽出活人生魂。”

更多的相弘看过来,季云间警惕起来:“怎么抽?”

未等安隅回话,那几只相弘张开翅膀朝这边飞过来。

安隅道:“快跑。”

季云间拉着安隅往钟楼下跳,江不如还没反应过来,魂身也随着季云间手中的镯子一起移动起来。

两人一魂逃过几只相弘的围追堵截,但同时被更多相弘看见,好不容易才趁机躲入这个被人依靠地势挖出来的石窟里。

安隅恐吓完江不如,转眼看向身边的季云间,他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晶亮又警惕地盯着那几丝缝隙,一眨不眨,安隅忽而轻轻笑出声。

季云间不解地看过来。

安隅以拳抵唇,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道:“好饿,又想吃红烧鱼。”

季云间愈加不明所以:“现在?”话一出口又反应过来,懒得理她打趣自己的话。

安隅见他明白过来,也丝毫不显愧色,继续道:“你记得你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吗?”

季云间转过头,继续盯着外面。

安隅再问:“魂魄飘过去的那侧天边是不是有什么?”

季云间道:“一只鸟,很大,翼若垂云。”

安隅皱眉:“鹏?”随即又自我否定:“不可能,鹏若现世,这些人怎可能还为这些恩怨情仇在这里拉拉扯扯。不知又是什么魑魅魍魉在这里装神弄鬼。”

季云间摇摇头,他一直被关在诸空城,对外面的东西和事情知之甚少,这种半翅能遮百里苍穹的奇异大鸟,更是见都没见过。

安隅本来也没期待过季云间能回答她。

她捋了捋自己头发间的砂石,自言自语道:“龙凤鲲鹏均是天生神物,不会轻易现世,难道这里有和我一样的人能唤出它们虚影?”想了想又否定自己:“不会,神物现世必有灵气满乾坤,而不是像现在遍地的凶煞气和妖气,定是哪种道行高深的邪魔妖物。”

季云间见她不停地从头发里抠出小石子和泥土,脸蛋也脏兮兮的,一身精美的衣服更是被挂得破破烂烂,雪白的小腿肚都露了出来,上面还有几处渗血的擦伤,定是逃跑的时候不知在那里刮到了。

他顺手执起安隅的小腿,抹了点自己的血上去,形成一个小小的血咒,红光一闪,小腿上的皮肤又恢复光洁如初,莹润白皙。

安隅法力不如他,在这黑暗的石窟里看不太清楚。季云间执起她小腿的瞬间,惹得她重心不稳,慌忙攀上季云间的肩膀,连声问:“你干什么?”

季云间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倒是飘在石窟顶的江不如轻声道:“你瞎吗?他在给你治腿伤。”

“我腿受伤了吗?”她并未感觉到疼痛。

“无妨,小伤,已好了。”季云间放下她的腿,又帮她施了一遍清净咒。这回安隅有了感觉,拍了拍手下的季云间的肩膀,轻声道谢。

季云间知她看得不是特别清楚,干脆又渡了点法力给她。

江不如看着这一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摇尾乞怜,装疯卖傻。”

安隅不知她发什么疯,懒得理她。

江不如却不依不饶:“你们两个人什么关系?你生为女子的矜持呢?同男人拉拉扯扯简直伤风败俗。”

安隅嗤笑一声:“何为女子矜持?若真要注意男女大防,那男子也该保持矜持才对。明明是他先对我动手动脚,你却在说我,这公平吗?”

江不如:“他当然也不对,这个时候你就应该砍了他。”

安隅再懒得和她说,依旧攀着季云间:“你没听说过吗?渚空城祝小城主与君安老板身后那些小馆们的争风吃醋行为大赏。”

江不如简直不敢相信有人能将这样羞耻的关系说得如此光明正大:“若不是我今日落魄,怎会与你这不入九流的女子共处一室,真是看一眼都嫌脏。”

安隅眉眼冷淡下来:“是吗?敢问江小姐是入哪一流派?修习的何功法?有何成就?”见江不如江不如答不出来,她讥讽道:“一个靠着母亲的面子寄人篱下的废物,一个弄丢了自己肉身的猪脑子,一个临阵脱逃的败将,居然还有脸如此指责别人。”

江不如面色如猪肝,道:“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我可是石门镇传人,受千人爱戴,万人追捧,我……”

“你现在有什么?爱戴你的人呢?追捧你的人呢?你的石门镇呢?”

江不如语塞,绞尽脑汁才反驳道:“等母亲的夺舍阵大成,我也有了江家女的法力……”

“所以,你自己做了什么呢?”安隅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在南洲失陷时不知所措的自己:“你做了什么呢?身居高位的你,做了什么来挽救一心信任着你那些人?你什么都没做,不但没做,你还逃跑了,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贪生怕死……”

她没能说完,苦笑一声仰头靠在了石壁上,她与江不如身世、遭遇何其相似,五十步笑百步罢了,现在又如何不是借着骂江不如的口在骂自己。

一室寂静。

安隅靠在石壁上,双眼空茫茫,也不知在想什么。

黑暗中唯有江不如的生魂发出幽幽的荧光。

“小神明们被相弘吃掉不少。”许久,安隅也不知对谁说。

江不如不自觉点了下头,又意识到安隅并未瞧着她,才开口道:“他们身上都有白兹神尊的封印,只要没被炼化,应该有办法回来。”

安隅嗤笑一声:“是了,我以前生活得多么狭隘。只知南洲安府,不知石门镇,不知渚空城,不知节南山,实则是坐井观天。如果我早知道这些,也求救于白兹神尊,阿爹、阿娘、哥哥们是不是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季云间半屈起一条腿,手肘撑在上面,就着黑暗看了许久她低垂的睫毛,才道:“不会。”

安隅不知道,不代表她的家人们不知道,他们明明知道却还是选了这条路。

就算父亲母亲或者哥哥们无论谁只要买上一个锁魂瓶,给予她释魂的希望,留下念想和盼头,她也不至于带着澄心这么艰难又孤独地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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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生平记录帖
连载中黄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