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大能者必会走向两个极端,其一是天劫,其二是堕魔。过天劫者,每过一次,道**力更胜一筹,历经七道天劫之后,出神入化已达极致,再渡最后一道传说中的天刑雷劫便可不死不灭,修成真神真仙。堕魔者便如眼下的江家女一般,前面最坎坷崎岖的七重天劫都过了,却在天刑雷劫之前堕入了邪魔外道,成为了最强悍的魔物。
因其算是半仙之躯堕入魔道,之前受的七道天劫的法力会如数返来,再加上天地间所有人产生的贪嗔痴三不善尽数涌来,导致她法力大增。倘若承受不住,便会爆体而亡。倘若受住了,那不只修真界,怕是天下百姓真的要遭殃了。
黄耘霄听了宿莽的分析,又看了看下面只是一团黑雾的江家女:“化成这滩烟雾就是堕魔道的样子?”
宿莽摇头:“她只是在重塑肉身。为此这期间能吞噬的都会被她吸收炼化,世间万物皆可入腹,甚至连时空都能,到最后这一片空间会像是地图上被挖了个洞,什么都不复存在。”
黄耘霄“哦”一声,又大力拍了一下宿莽的头:“换个脑袋果然能变聪明点啊!不错不错,姑奶奶力气没有白费。那你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连你师父都折损了。”
宿莽摸了摸被拍的头:“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有没有渡天劫,但是无论他渡到第几层,都敌不过现在的江家女。”
黄耘霄咂舌:“所以白老头才一开始就说时间不够,都是让江云书给耽搁的。”
说到江云书,就见她已经爬上了岸边,甚至来不及给满身淤泥的自己拈一个清净咒,急匆匆直往金乌楼的夺舍阵法那边赶,身后乌央乌央地跟着一大群生魂,和三四个零零散散的壮妇。
但是坐在高空的黄耘霄看到金乌楼内的那片阵法早已崩塌消散,什么都不剩,更远处那些死里逃生的人互相搀扶着往楼宇外撤去,仿佛一只只缓慢涌动着的虫子。
当时楼外那么多人,少说也有上千个,眼下却只有一两百人活了下来。
在金乌楼折损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被江云书的镇民夺了舍还是夺舍失败白白死了。毕竟江云书的生魂们也折损不少。
“宿莽,帮忙!”寒山老道一句怒斥喊醒了宿莽和黄耘霄。宿莽看过去,就见大师兄犹凡正搀扶着师父白兹从江家女的棺椁里爬出来,一身浴血,疲惫不堪。
“师父!”宿莽喊道,下意识一翻手腕,招出三清铃往江家女那边扔去。
黄耘霄见状拉住他:“这是干什么?你是不知道你师父往那黑烟里扔了多少法器,都给吞掉了,烟圈都不见起一个。”
宿莽急道:“我也不知道,我这身子不听我使唤,它自己动的。”说着,又看宿莽双手掐诀,口中喃喃,突然急喝一声,三清铃居然如遮天蔽日的箩筐,从上往下将那黑烟连带棺椁全罩住了。
众人都以为江家女的黑烟会侵蚀三清铃从里钻出来,但是许久也不见动静。
寒山老道终于得以小心翼翼撤出自己牵制血棺的法力。
众人都松了口气,白兹抹了把脸上的血,道:“嗨,真晦气。人还没死就进棺材了。”
寒山老道闻言垮着脸,几乎哭起来:“你差点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江家女这是要以你这身老骨头做第二手准备呢。”
白兹道:“以千年槐树根养千年血棺,再以她自身的白骨练功,哪有那么容易办到,还能再来一次?就是三清真神来了,这事也难办。”
寒山一边为他捏了个清净咒,一边道:“她现在毕竟堕魔,法力强盛,可能真神来了也得头疼。”
白兹拍着他的肩膀:“那真神可有得头疼了,我们还有……”话没说完,似是觉得这个玩笑不好笑而止住了,背上突然被呼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宿莽从天而降趴在了他背上。
他此时人高马大,皮肤黢黑,师父居然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他叉开腿,弓着腰才够到师父的肩膀。
他道:“师父,二师兄砍了我的腿,好痛。我还一直做噩梦,你用铁链拴着我,你用业火烧我。”
白兹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切顺利就好。”
“一点也不顺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知道什么堕魔,什么三清铃,什么……”
他还没说完,白兹转身用手指抵住他的唇:“他不爱说话,你也少说些。”
白兹将他打量了好几次,又将他扶正站直,眼里慢慢蓄出一滴泪来。他将手掌贴在宿莽的胸膛上,再将脸颊压在手背上,另一只手环住了宿莽的腰。
宿莽下垂的视线里看见师父轻笑了一下。
半晌白兹道:“我的手艺果然是最棒的。”
宿莽舔了下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现在看到的到底是宿莽还陌回赤子?”
白兹笑意加深:“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师父,我到底是宿莽,还是陌回赤子?”宿莽急得眼圈有点红。
白兹还想拍拍他的脑袋,但半途中改为拍拍他的肩膀:“万物皆由心生。”他还抚在宿莽胸口的手又拍了拍:“你说呢。”
说罢,他又用力抱住宿莽:“这一次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宿莽又闻到了师父身上竹子的香气,那股清冽的淡淡的味道,仿佛还是在节南山的后山,他晃着腿坐在篱笆上,无聊地吃着果子。师父在夕阳里拼拼凑凑,各种材料铺了一地,衣袖不经意间扫来扫去,带起一阵微风。有淡香从竹林里传来,那是春天盛开的桃花和从大师兄手中递过来的桃花酥。
宿莽心底一沉,预料到什么,反手抓住师父的衣袖,可那一片布料如流云一般从他手中滑走。
白兹甚至没有回头看宿莽,唤来侵晨往诺大的三清铃里而去。
寒山老道大叫:“不好,快拉住他!”
宿莽急急朝白兹奔去,行至半路,被白兹一拂尘扫了回来,同时隔绝阵法展开。
宿莽眼疾手快召回三清铃,然而为时已晚。
从三清铃里喷出一股黑烟,直扑白兹面门,而后白兹仿佛融化一般倒在棺材旁的那滩血水里。
宿莽急忙走过去捞起白兹的衣袖,哪知下一刻从血水里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爪子之下一张精细的面皮露出,是白兹!
他猩红双眼突睁,长舌一甩,在宿莽的眉眼间飞快舔舐而过,留下一道血水。
“陌回赤子!”对方声音暗哑,仿佛是从烂掉的喉咙里硬挤出来:“你这个……骗子!”
他的舌头像是一把利刃,飞快地朝宿莽眼睛戳来。
黄耘霄早有防备,徒手抓住飞射出来的舌头往后一拽,将人连根拔起。
江家女身上的黑色的烟雾再次出现,自白兹向四周一点一点蔓延,缓缓吞噬着所有的东西。
寒山老道往后急退,道:“离她远点,白兹被江家女吞噬了。”
黄耘霄手中的舌头触感黏腻,似鱼儿滑不溜秋,她也不敢让这鬼东西近身,于是死命捏紧,用大力气轮着她在空中打圈。
她焦急地问老道:“怎么办?我不敢停下来。她好恶心。”
寒山老道拍着大腿:“谁叫你抓她!估计她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敢抓她……舌头。”
黄耘霄的手臂轮得更快了一点:“我后悔了!!”
宿莽看着那条被黄耘霄轮得看不清轮廓的人体,双眼有点晕:“是……是师父吗?”
黄耘霄另一只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师父个屁,他还想杀你呢!”
寒山老道:“是江家女,她侵蚀了白兹的身体。”
黄耘霄欲哭无泪:“我不想知道是谁,我好累,甩不动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手中的舌头开始生长变长,顺着她的手臂缠绕过来。
黄耘霄大骇,她松开手,将江家女用力扔了出去:“太、他、妈恶心了,她舔我!”
被甩出去的江家女落在湖底的淤泥里,她顶着白兹的皮囊,肚皮朝天,四肢颀长翻转撑在地上,蛇一般吐着舌头,朝几人看来。
寒山老道急出满头大汗:“怎么回事?白兹的计划应是万无一失才对。”
湖底的江家女龇起牙:“白兹的心愿凭什么要以我为垫脚石!我不甘!”
她身体很重,像蜘蛛一样四肢触地朝前爬,淤泥里的尸骨被她踩断,发出沉闷的声响。
寒山老道难得地紧张起来,他紧盯着江家女对宿莽道:“你们都小心,她之前是附在江不如那个废物身上,现在是附在白兹身上,能力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黄耘霄吞了口口水,习惯性地去摩挲指根的银圈,却摸了个空。
江家女突然飞身而起,朝寒山老道扑过去。
宿莽眼前黄色闪过,是老道扔过来的一踏符纸。
老道的声音一闪而过:“救命呀~!”拉长了的尾音还带着颤抖。
江家女一手裹挟过寒山老道,一手撸过看得目瞪口呆的犹凡,直冲自己的血棺而去。
黄耘霄记得江家女的黑烟不能碰,一碰就会化为虚无。她抱住要去救人的宿莽:“不要去!”
宿莽被她拉住,手已够到了犹凡的衣带。
犹凡被吓得鼻涕眼泪横流,他不停地呼喊:“师父,师父,我是犹凡啊师父。”又朝宿莽喊:“不要松手,宿莽拉我回去,用力拉,努力拉。”
然而不努力的不是宿莽,是犹凡的衣带。
“哧啦”一声,衣带断开,江家女带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浓黑的烟雾已经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