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错综复杂,在他眼里所有的亭台楼阁都长得差不多,明明朝一个方向走了半个时辰,一转眼又回到了原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除垢,怎么就走不出原地呢?
他停下来沉思半晌,跃上屋脊,百步开外一片灰蒙蒙,看不透彻,这是被人下了阵法的征兆。整个楼宇都是如此,就是不知道是谁设的阵,做得干净又利落,别说一个符咒了,就连一点法力残迹都没有感觉到。
这种情况是他在被黄耘霄追的路上看到金乌楼顶的巨大弯月倒地之时开始的。
他亲眼目睹一股不知是法力还是瘴气的东西,从摔碎的弯月里弥漫出来,逐渐笼罩这座巨大的楼宇。
随着那股力量的展开,之前在石门镇阴魄压顶时的那种法力滞涩感又弥漫出来。他双指一搓,拈出一朵小水花,很快又散落开来。确切地说,压迫感比之前更强。
自打他顺着江家女的归去箭掉入金乌楼,就好像一直被困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
他打算再尝试着去找找江家女,实在不行也要先出金乌楼时,肃清不招而出,剑尖直指他来的方向。
他手指回勾,肃清往他身边靠近了两寸,但并未隐去,依旧直直指向来路。
季云间摸不透它的意图,他与肃清磨合的时间不长,更多的时候,肃清虽捏在手里,却有种自己反被它控制的感觉。
但季云间还是握住了剑柄,剑身传来一股如玉的温润感,仿佛有人执着他的手,带着着他朝前走去。
越走那层灰蒙蒙的雾气越浓,浓雾里开始透出隐约的人影,人声也多起来。
有人大叫着:“这里,那妖女在这里。”
还有人嘻嘻高笑:“我的妈呀,这扛回去能换多少银子啊?”
四处敲敲打打,叮叮当当的声音络绎不绝。
有人撞到季云间,身上落下一大串造型精美的金银玉器。那人别说看季云间一眼,甚至没有时间搭理他一句,只顾伏在地上忙着捡东西。
季云间拉住那人:“怎么回事?”
那人不耐烦理他又挣脱不得,只好答道:“你没看见吗?金乌楼这么多好东西,快点抢,不然都被别人抢光了!”说罢不顾季云间的拉扯,继续去捡地上的东西:“早知道这里这么多好东西,还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费什么劲,直接破楼冲进来。”
季云间还想问什么,手掌中却传来一阵震动,肃清居然开始自己发力,将他往前带,那迫不及待的感觉,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即将到来。
季云间足尖用力,踩过低头弯腰的众人,往肃清的指引而去。
不得不说,肃清比季云间好用多了,片刻功夫将季云间带离金乌楼群,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这里应该也是金乌楼的范围,因为浓雾依旧笼罩在上空。
这里也是人数众多,不同的是,大家都朝着金乌楼楼群相反的方向走,像是完全不知道楼里有众多遭人哄抢的财宝一样。
肃清的力量更加大起来,甚至带出一阵急迫的嗡鸣。季云间不得不提高脚力,箭步如飞地越过人群往树林的更深处冲去。
近了,才听到一阵打斗声,一股强悍又霸道的法力弥漫在四周,虽然它嚣张跋扈,但依旧能感觉正被另外几股法力压制着。
那几股法力呈五角之势轮番蚕食着它,即便现在双方还勉强能打个平手,但时间久了,必定势单力薄的会先支撑不住。
季云间原先以为肃清是让他来帮忙的,但它剑尖一转,避开错综复杂纠缠的法力,朝那群人身后更深的树林里指。
季云间急匆匆路过,他抽空回望一下,企图看一看被围殴的可怜人,却看到一袭青色的衣衫,笔挺的背影熟悉异常,尤其是那个束得紧紧的道士头!
知非!
他突然明白肃清为何这么焦急。他一蹦三尺高,挂在一棵树上,手腕在肃清身上抹过,顿时鲜红的血流出来,几乎没有一息停留,他跃入人群中,与知非背靠背,手腕上鲜血像弹丸一般弹射出去,顿时在周围虚张声势的臭鱼烂虾倒了一半。
知非见是他,立即道:“救小姐,马车。”
季云间抿紧嘴唇,看着周围。
知非提高音量:“快去,小姐身份暴露了,这里我拦着!你拦不住!”
现在不是计较谁比谁更厉害的时候,季云间深知自己与知非的差距,他手举肃清,脑海中浮现在建宁时黄耘霄二叔指点了他一晚的剑法,硬生生将呼之欲出的刀法改成剑势,力所能及地伤一个是一个之后冲出包围圈。
肃清依旧在引领他,季云间启用了他与安隅之间的传音咒,但石沉大海,对方没有回应。
他眉头愈紧,恨不得再长四条腿。
幸好再奔跑两里地,看到一辆马车正被四人抬着跑,还有更多的人在后面追。
不停地有人想跳上马车,却被包绕马车的阵法弹回地上,阵法上熟悉的法力气息是知非的。不知是时间太久,还是距离太远,也可能是受抑制法力的浓雾影响,环绕马车的阵法忽明忽灭,极不稳定。
至此,肃清才不再发力,而是吐出一波接一波的灵力朝季云间体内涌去。
不知为何,季云间就是知道它生气了。
季云间长吸一口气,在心底反复默念几遍剑诀,提气冲了上去。
虽说那些修为高深的名门仙首大多被黄耘霄带到了山洞里,但一些小门小派里也不乏高手。再说,追着南洲明珠而来的人,必定是有野心有胆量甚至是敢豁命的人。
他飞身去追马车,但被后面的人一脚踢倒在地,季云间也不甘示弱,再次抠烂手腕的伤痕,将血洒在对方身上,然而越来越多的人追了上来。
因浓雾影响季云间法力滞涩,加上剑法不熟,手腕还划了一道大口子,此刻以一敌多显得颇为吃力。
但虽然吃力,也不致于有败势,一时之间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在场之人都视对方为敌,谁也不想南洲明珠落在除自己之外的人手上。
季云间身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精神和法力也源源不断,丝毫不见枯竭之态。
有人看出点端倪,立即靠过来对他道:“小子,大家的目标都是一样的,我们好好谈,一月里十五日她归你,十五日归我,如何。”
季云间嘴里呸出一口血沫,继续提剑削人脑袋。
但是他不同意有人同意,那些人至少表面上站在了一条线上。
有三家暗地里结盟,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半刻钟后,站着的只剩四五人。
抬轿子的四个人头被砍了,脚直直戳进地里,泥土没过大腿。人都死了,身体还是僵硬笔直,牢牢地托着马车,不得不令季云间想到黄耘霄先前的种人笋。
季云间眼看着一颗人头飞进了轿子,但应该在里面的安隅丝毫没有动静。
他更显不安,手腕上的伤口加速愈合,正因这样,剩下的几人注意到了他不自然的恢复速度,剑尖的方向都朝他指过来:“君老板包养的那只鲛人?”
季云间干脆又在胳膊上划了一道血口,这次不深,但是鲜血依旧汩汩而下。他对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众人挑了挑眉,道:“试一下?”
其中一人企图挑拨:“被人圈养不如圈养别人,你为什么对南洲明珠这么死心塌地?她给你的好处,我可以给你翻五倍。”
季云间冷哼一声,并不回复那人,也不恢复自己手臂上的伤痕,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朝前走了两步,有人欲拦,被同伴阻止:“当心,他是克己仙尊的亲传弟子,不可小觑。”
另一人道:“怕什么,凭我们的修为,鲛人血不过就是烈一点的酒罢了。”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在几个眼神之间做出战略部署,一起朝季云间攻来。
季云间还未动手,手中的肃清竟自己迎了上去,同时马车里传出一声安隅的惊呼。
季云间想也没想,趁着肃清绊住那几人时,朝马车飞速掠去。
知非设的阵法早已经凋落,马车里漆黑一片,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首先是一双白金皂靴映入眼帘,粗壮的小腿塞在靴子里,鼓鼓囊囊,不是安隅。季云间捏了个法力团,不管不顾拍过去。
对方显然没有防备身后,一击后便软软倒了下去。
马车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呕吐声,应该是安隅。
季云间将倒下去的男子扔出马车外,伸手去黑暗里捞安隅。
还没碰到想象中的人,掌心一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他赶紧解开刚刚的血咒术法,怕滴下去的血伤到安隅。
手收回来,是安隅那把藏在靴子里的小匕首,此刻正从他掌心穿过,还花里胡哨的镶满了各色宝石。
季云间若无其事般抽出匕首插在腰间,这回能确定人就在角落里,他继续往里探身,终于抓住了一只柔软的胳膊,但同时吃了对方好几脚。
她的鞋尖藏了刀片,每一脚都朝季云间的要害踢,痛得季云间差点忍不住要打晕她。
他用妄图控制住安隅乱动的脚,耐下性子对她道:“是我,季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