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靴一看就是男人的脚，往上便是玄色的衣摆，苏墨儿视线缓缓往上，停留在对方的腰带上。
瞧着普普通通的腰带，没有任何宝石美玉装饰，但用金线绣了如意暗纹。
“小山，你试试看……怎么？是嫌弃我的女红拿不出手吗？也没有那么难看吧，你看，我用暗线绣的如意样式，我听人家说，这样便将吉祥如意穿在身上了。”
多年以前的回忆像是被打破一地的碎瓷，不管捡起哪一块，都会刺的鲜血淋漓。
“大胆！”
有两个侍卫模样的冲出来，将剑横在苏墨儿的身前，她不敢抬头只能弯腰说抱歉，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直到走出人群躲在树后，她才小心翼翼的回头看过去。
身材颀长的男人鹤立鸡群，一眼便能看出与众不同来。青天白日下，这个背影熟悉不已，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苏墨儿捂着胸口，平复了好一会才白着脸往家去。
“墨儿，你怎么脸色不大好。”
刘氏发现不对劲，苏墨儿只说在街上碰见士兵有点害怕，糊弄完刘氏，一转头，对上如出一辙的瑞凤眼，表情也一个模具里出来似的，喊了声娘。
“小宴，看看娘给你买了什么。”
她方才又折回去补买了一本书，瞧见苏宴爱不释手后，苏墨儿温柔笑道：“小宴喜欢吗？”
“喜欢。”
苏宴其实已经认识不少字了，说来也神奇，这孩子竟然过目不忘，也正因为如此，苏墨儿更觉得不该耽误他读书。
苏宴已经拿着书开始看起来，苏枝故意哼一声：“你能看懂吗？”
“人之初，性本善……”
苏宴流利的读完了一页，苏枝哼了哼，小跑着去找正研磨药材的苏墨儿。
“长姐，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苏宴可从未进过学堂，怎么就突然会读书了？
苏墨儿笑着道：“我们以前的住处附近不是有间学堂吗，估摸着小宴天天听着那些学子念，所以学会了。”
苏枝噘嘴：“那我怎么不会。”
“当然是因为小宴聪明，行了，枝儿，你过来帮娘烧火来。”厨房的刘氏使唤苏枝，她只能过去，蹲下来拉风箱的时候忍不住道：“娘，长姐只给小宴买书了。”
“你长姐不是还给你买新布料了吗？晚上娘给你量尺寸，这几日就能做好衣服。”
苏枝不说话，小嘴噘着能挂个油瓶。
以前在苏家的枝儿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她和现在的苏宴差不多大，又瘦又小，有点风吹草动就找地方藏起来。后来苏墨儿带着她们娘俩逃走，再也不用挨打过苦日子了，这孩子心思就野了。
刘氏明白，苏枝是年岁小，将苏墨儿也当娘看，但实话实说，苏墨儿是她的姐姐，养着她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要求更多。
刘氏道：“小姑娘家家，哪里用读书识字？你勤快些，跟娘学女红，等往后长大了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最大的喜事了。”
“我才不嫁人，长姐都没嫁人。”
刘氏皱眉：“你说什么？”
没一会厨房里就鸡飞狗跳，刘氏数落苏枝，气上心头时还打了小孩屁股几下。苏宴看见苏枝直挺挺的站在那，不由得摇头，“真笨。”
小孩肉嘟嘟的脸蛋颤巍巍，小大人似的规矩坐在那。
苏墨儿过来阻拦，好说歹说才将娘俩分开，询问为何争执后，苏墨儿沉默了半响。“枝儿，你去和小宴玩会。”
苏枝气呼呼的走了，苏墨儿才开口道：“娘，枝儿才十岁，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刘氏坐在板凳上开始抹眼泪：“我一个人拉扯你们姐妹兄弟几个，我容易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说这些话难道是害她？小姑娘从小就要贤良淑德，往后才能嫁个好人家，要是她像我似的，嫁给你爹这样的人，一辈子就毁了！”
刘氏在苏家过的什么日子，有目共睹，她身心俱苦，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苏墨儿于心不忍，上前安慰好半响，她才不哭了。
“不过墨儿，娘觉得你还是趁着年轻，尽快找个好人家才是。”
“娘，又来了，我说过暂时不会嫁人。”
刘氏委屈，“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晌午和晚上吃饭，刘氏都没从房里出来，苏枝挠头道：“长姐，娘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
“跟你没关系，她在和我生气。”
药材研磨成粉，取来蜂蜜兑入，搓成一条，最后放在模具上，只需要轻轻一滚，就变成了一个个指甲大小的药丸。
苏墨儿之前一直给人治病挣钱，做好的药丸功不可没，治疗一般病症的都会备好，若有相应的病情，直接拿药丸给病人，既节省时间见效快，又能迅速挣一笔钱。
不过，丰城她初来乍到，还没探医馆的虚实，之前做好的那批药丸被毁，她得先做几瓶好药，才有上门谈合作的资本。
药做好后装瓶，只是管寻常积食的罢了，留下一瓶给孩子用，剩下两瓶放好，继续做别的。
一直忙到天黑时分，听见外面有吵嚷之声，苏枝是个胆子大的，竟然还敢跑出去看，没一会蹬蹬跑回来，气喘吁吁道：“长姐，来了好多官兵！”
官兵？苏墨儿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探头看出去，就见举着火把的士兵们已经到了巷子口，似乎在挨家检查。
“小宴，枝儿，你们快进屋去。”
两个孩子乖顺，立刻往屋里去，苏枝企图牵着苏宴的手，但小孩甩开她，自顾自的小跑着进去喊外祖母。
苏宴将自己宝贵的药材都收好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忙完了，火把已经靠近。但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粗鲁的踹门，而是站在院子外喊：“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苏墨扶了扶发鬓，笑着走过来将大门敞开。“官爷，并没有发现奇怪的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在搜查嫌犯？”
“姑娘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自然可以，官爷请。”
她客客气气坦坦荡荡，那些士兵进来后见连个男人都没有，便走个过场离开了。
刘氏被吓的够呛，过往那些经历告诉她，现在的乱军其实是叛军，是背叛朝廷的一方，是反贼！反贼哪里有好人？于是她一直搂着两个孩子，想着如果他们要动手，她舍了命也得护住他们。
幸好，来的快去的也快，苏墨儿见他们去往下一家后，立刻锁好大门，安抚受到惊吓的家人。
苏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板一眼道：“娘不怕，小宴保护你。”
紧绷的气氛被他一句话破解，苏墨儿言笑晏晏道：“好，那你要多吃饭才有力气保护娘啊。”
刘氏一脸的欣慰：“孩子大了，懂事了。”
苏枝不服气：“娘，长姐，枝儿也可以保护你们。”
“你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就比什么都强了。”刘氏泼了一盆冷水。
当天夜里苏墨儿睡不着，总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便想着早点离开是非之地。第二天她出门打听了一番，城门还没开，想要出城暂时不行，至于昨晚，则是城内混着朝廷的人，昨夜挨家挨户的排查，便是在找人。
这些都与苏墨儿无关，她开始做正事，挨家医馆走，拿着她的药丸仔细认真的介绍，但显然效果不好。
一来现在是乱世风雨飘摇，大家下意识的捂紧钱袋子，不想再花钱雇佣苏墨儿，二来则是见苏墨儿是个年轻的姑娘，下意识认为她医术不精，连她拿来的药丸都不肯看一眼的。
走了几家之后，如果是寻常人恐怕已经泄气了，但苏墨儿没有，反而越战越勇。之前她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过活，今后也能。
那些大医馆不行，她就试试小医馆，不过位置要有讲究，不能太偏僻，要生意兴隆的店铺才行。
城里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景象，路边摆摊的商贩多了起来，苏墨儿随意坐下，喝了一碗凉茶去火。
“老板，对面那家医馆生意如何？”
她坐的位置正对着医馆大门，门脸不大房门敞开，能看见里面只有一个忙碌的身影，但这么会进去三个病患看诊了。
“生意好哇，老吴家世代都是行医的，看的准治疗便宜，所以大家都爱去他们家。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姑娘你是外来的吧，前一阵子吴大夫没了，只留下兄妹俩支撑着医馆，唉，可怜见的。”
医馆里抓药的转过身来，确实是个年轻男子。
苏墨儿心念一动，付了铜板便直接起身进了仁心堂。屋里坐着三个方才进来的病人，角落里支着一张桌子，桌后有个妙龄少女正给病患诊脉。
“是来看诊吗？现在人多，姑娘还请稍等。”抓药的吴庸客客气气，苏墨儿莞尔一笑：“不是看诊，是别的事情，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吴庸长相清隽，瞧着斯斯文文，说话也温声细语。“姑娘这边请。”
来看诊的人里也有人患有难言之隐，吴庸还以为这位姑娘的病不好说出口，便将人请到了里间。
苏墨儿开门见山：“公子，其实我也是大夫，当然，我来此不是砸场子，是想寻一口饭吃，公子先不要急着拒绝，可以先看看我研制的丸药。”
她笑语盈盈，吴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正好给了苏墨儿机会，直接展示自己的药。
“寻常病症都用的上的，公子可以随意取看。”
懂医理的人拿过药丸放在鼻下嗅一嗅，再捻开用舌尖舔一舔，便可知道里面含了什么成分。谁料吴庸只是拿起来闻了闻，问：“这是治什么的？”
说完，自觉失言，脸色涨红的厉害。
苏墨儿想到外面所说吴大夫去了，看来留下的一双儿女并不精通医术。她面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依旧柔声的解释，吴庸顿时对她好感倍加，留下几瓶。
“旁的不提，药丸可在我们这寄卖。”
看来是不想雇佣苏墨儿了，不过她也不是想坐诊，莞尔一笑道：“如果你们人手告急又有上门看诊的需求，大可以找我，二八分钱。”
说什么来什么，外面有个女子一脸急切，说他们家夫人身体不舒服，赶紧着人过去。
吴庸走不开又医术不精，只能让妹妹去，但妹妹吴巧荷年岁小，已经紧张的手发抖，这时候苏墨儿站了出来，对吴家姐弟道：“不如，我陪姑娘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事已至此，吴庸反而感谢苏墨儿愿意陪着妹妹。她们刚离开，便有人过来买药，“肠胃不舒服，最好见效快的药。”
吴庸拿过手边的药瓶，直接递了过去。“您试试这个药丸，一次一粒，一日三次。”
那人爽快的付了钱，当天晚上，这瓶药就出现在了宁镇山的桌子上。
“大哥，喝太多酒对肠胃不好，你今日别喝了，吃点这个药。”
桌子旁懒散的坐着一人，手边是一壶酒，杯盏里还有浅底，他随手拿过酒壶给自己斟满。
“才第二杯。”他声音很不同，清润里透着一点哑，放低了声线后格外的低哑，像是晨起刚睡醒时的声音。
董岩皱眉，感觉到近日宁镇山很是不对劲。从他房里出来，董岩叫来初一和十五。
“你们俩个可否知道主帅近日有什么烦心事？”
初一和十五是双生子，俩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想到了一件事。
董岩明了，还真有事。
“说说。”
初一：“主子不让说。”
董岩一阵无语。
“不是，他不让说你就不说啊，他要是不让你睡觉，你还真能不睡？”
两兄弟动作整齐的点头。“不睡。”
董岩捂脸，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