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岩信守承诺,还真找了士兵送她回家,苏墨儿聪慧,非要当面道谢,说了几句话,董岩才琢磨过味儿来。
这是怕士兵不老实?好生聪明。
这些年见过的姑娘要么娇柔,要么总是哭哭啼啼,像是苏墨儿这样说话有理有据,办事利落的确实少见,对方还会医术,董岩琢磨着,或许可以将其收编,让她当个军中大夫。
就是说话的功夫,有士兵过来悄声告诉董岩什么,董岩虽不解但照做,咳了咳道:“姑娘,夜路不好走,不如明日早上再离开吧。”
苏墨儿当真想立刻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再留,但董岩不顾她的态度,以及挥手叫士兵带她下去了。
识时务的苏墨儿压下烦躁,跟着士兵离开。到了地方发现是处干净的空房,等士兵走后她立刻落锁,将屋里的窗子也都检查了一遍,最后抱着被子忐忑不安的入睡。
……
一夜过后,董岩还没忘了这件事,吃过早饭后来找主帅,大门敞开屋里无人,站着等了一会才看见一身劲装的宁镇山从院门进来。
“主帅,你伤势未愈,合该静养才是。”
这架势明显是去晨练打拳去了。
董岩一脸的不赞同,宁镇山面无表情的跨步进屋,直接脱了衣服便要擦身,董岩忽然惊呼。
“昨天那个大夫没给你包扎?”
伤口血肉翻着,淡黄药粉已经被血水染红,混合在一起瞧不出颜色来。
本来还想着让那个姑娘入军营当军医,看来不行,董岩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宁镇山打着赤膊,用清水沾湿巾布擦拭身体上的汗,董岩焦急道:“我这就去叫大夫过来。”
“叫她过来。”
“什么?”
听明白是要叫谁,董岩一脸的不赞同,“我本以为那位姑娘医术高超,谁料是个假把式,不行,不能再用她了,我去叫王大夫过来。”
王大夫是军医,年岁大经验丰富,大家都喜欢找他看诊,但因为军中大夫过少,所以王大夫只给将领们看,近日寒气袭来,王大夫年岁大了不经劳累,还未进城就病倒了,也正因为如此,宁镇山的伤势只草草收拾。
“就叫她。”
一盆水洗的泛红,董岩跟着宁镇山这几年,多少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只能叹气转身,吩咐士兵去请人过来。
在陌生地方睡的不安生,苏墨儿早就醒来,刚收拾好就被人请走,她有心打探什么事情,但那士兵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说,苏墨儿心中越发纳罕,想了想,将自己藏好的铜板拿出来一把。
“官爷,我初来乍到生怕惹恼了大人物,你就行行好通个消息,我保管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出来的急她忘记戴面纱,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清眸流盼,柔情绰态,手还放在士兵的手上,牢牢按住那一把铜钱。
肌肤柔软赛丝绸,士兵涨红着一张脸,丢了魂似的。
苏墨儿莞尔一笑,士兵便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肯说。在听说是给主帅看诊后,苏墨儿松了口气。
“多谢,我们这就快去,免得让主帅等久了。”
琢磨了一路,经过昨日,苏墨儿觉得那位主帅和其他的兵匪截然不同,或许可以讨好,但这个念头很快被自己否定,现在的安稳日子难得,儿子已经四岁,到了该启蒙的时候,她安稳赚钱养大孩子,别无他求。
到了主院,瞧见院门口守着士兵,白日里看的真切,架势骇人,苏墨儿更加小心,连迈步都轻轻的,跟在士兵身后站在院子里,等待传唤。
“进去。”出来的是董岩,低声嘱咐了几句,苏墨儿连连点头。
她以前在府里做下人时候知道规矩的,走路要轻,说话要柔,视线只能在自己脚尖的方寸之地,不可随意乱瞟,更不可抬头视主。
跨过高高的门槛,苏墨儿行了个标准的礼。她察觉到主座上的人视线快速扫过,便也低头看自己。
昨夜和衣而眠导致衣裙上都是褶皱,她又被传唤的急没有打理。
这在大户人家是失礼的表现,兴许主帅在怪罪她。但苏墨儿并没有请罪,只垂眸上前道:“将军让我来给主帅换药。”
桌子上的手指在点着桌面,那双大掌勾起苏墨儿一些记忆,甚至白日里看的更清晰,连伤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深浅不同罢了。
苏墨儿脸色发白,楞楞的盯着那只手,甚至随着手动而视线动,直到瞧见对方在解腰带,她才闭眼退后半步。
如昨夜一样,对方脱衣服很快,而且转过身。如此以来,她便可肆意打量对方。
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的细节,此刻天光大亮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右肩上的齿痕,小小的一圈,显然是女子所咬,日积月累才留的这般痕迹。
轰的一声如遭雷击,藏埋深处的记忆翻涌而来。
“小山……小山,轻些。”
帐内香气四溢,呼吸交缠,初识情滋味的愣头青只知道横冲直撞,蛮力之下她总是最先求饶的那个,快意叫她忍不住想喊,发鬓湿乱,唇被咬的泛白,他凑过肩头给她。
“咬我。”
苏墨儿啃着他肩,只听他闷哼,可他明明不怕疼。苏墨儿越受力便咬的越凶,长年累月下来,那里便形成一块独属于她的疤痕。
可小山早就死了!
苏墨儿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念头像是冰凉的蛇,自下而上的缠绕而上,似要将她缠绕致死。
“等什么?”对方偏过头发话,声音里带着昨夜宿醉的哑意。
日光从门框泄进来,苏墨儿逆光而站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迎着光亮侧脸的男人,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高眉骨下是深邃的瑞凤眼,他眼睫生的短而浓密。
以前交颈相眠时她趴在小山胸口上,用指腹去摸他最薄弱柔软的眼睛,扫过睫毛时她笑着说:“和胡茬一样硬。”
鼻若悬胆,薄唇轻勾。侧脸如画,英挺俊俏的男人。
她曾看过千次万次的男人,甚至连肩头的疤痕都一样,难道都是巧合?
不是,不是巧合。
苏墨儿喘息发重,她不信天底下有这般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不动手愣着做什么?”
这次声音带着不耐,苏墨儿回过神来隐藏好情绪,立刻上前开始处理伤口,还故意压低声音解释道:“小女瞧见纱布不见了,猜测是缠的层数太多,这次少缠两圈。”
她说的是假话,昨夜她嫌麻烦一共才缠了三圈,那纱布薄透,要是只缠一圈什么事都不当用。
再然后,她就一句话都不肯说了。眼睛将对方的后背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越看越心惊,也怪自己昨夜糊涂竟然没能认出来,现在青天白日,恐怕他一抬眼便能瞧见她的脸。
顾不上思量为何小山死而复生,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离开这里。
上药的时候还算顺利,可缠伤口时遇到了难题。
“胳膊使不上力抬不起来。”他一动不动,说的理所当然。
如此以来,就得苏墨儿自己想办法。“主帅的右胳膊能动吗?”
压低声音说话嗓子不舒服,只能说几句,听见对方说可以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落在男人的肩膀上,牙印的地方有点痒。
这次比昨日用的时间更久,苏墨儿得强压着抖动的手去处理,还要提防自己莫要抬头,全程屏息,生怕泄露一丝一毫。
总算处理好伤口,不等对方回过神她已经退到门口了。“主帅好生休息。”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站在院子里的董岩迎了上来询问如何,苏墨儿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通,最后道:“董将军,我一夜未归,现下必须回去了。”
董岩看她脸色不如进来时那般红润,猜测是宁镇山为难她了。其实也不怪姑娘害怕,就他大哥那张冰块脸,有时候他也怕,因此说话不免存了怜惜之意,还拿了碎银子给她。
苏墨儿不客气,当即收好离开。
“主帅,你伤势还成吧?”
屋里,穿衣服的宁镇山慢条斯理的系着腰带,不知道为何,董岩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不快。
美人惹人疼惜,可宁镇山不是普通男人,他也不在乎什么美人不美人,董岩再一次懊悔让那姑娘来看诊了,所以道:“反正最近都在这休息,不如趁机再找几个随军大夫,对了,初一和十五今晚就到。”
初一和十五是宁镇山的手下,忠心耿耿,被派去执行秘密任务才没跟着一起进城。
“嗯。”宁镇山整理好衣襟后手指点在桌面上,颇有烦躁不耐之意,“加强巡守,把城里的细作都找出来。”
天下大乱,各地枭雄划地称王,朝廷不可怕,可怕的是同宁镇山一样心向宝座的其他枭首。
他们有暗桩在其他军队里,自己这里自然也有其他人安排的细作,找出来方能高枕无忧。
“是。”董岩应声,然后又说了大夫的事情,宁镇山让他自去安排,董岩说好。
厨房来送朝食,董岩丝毫不客气直接坐下,俩人有过命的交情,无人时董岩还得喊他一声大哥,一起吃饭是常事。
习武之人消耗的快因此饭量大,宁镇山身量高大自然吃的更多,往日里要用四五个肉包子,但今日不知为何,只吃了一个,捏着汤匙的手不动,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董岩觉得奇怪,难道是在想军中事务?可昨晚主帅明明说让所有人好生歇息三日,甚至这三日都不会传唤幕僚,怎么又琢磨起来了?
跟着宁镇山征战一年多来,知道他是个忙起来废寝忘食之人,主帅以身作则,底下的人自然也要效仿。
董岩觉得头疼,他是真累了想好生休息,于是连忙道:“我还是第一次来丰城,听说这里风土人情别具一格,不如趁着休息好好游玩一番。”
言外之意便是,公务莫要找我。
“钱从账面走。”宁镇山慢条斯理的擦嘴,说了这么一句就起身。董岩喜笑颜开,络腮胡子的汉子笑起来才透出一股年轻气盛来。
“好咧!谢谢大哥!”
难得放松,董岩吃完饭就走了,宁镇山坐在书桌后,手中把玩着一根银簪子,一直到夜幕十分,得力干将初一和十五返回。
“不用找了。”宁镇山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初一和十五对视一眼,却也什么都没说。他们的命是宁镇山救下来的,他说什么他们就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