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林惊变

黄河故道的灌木林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蝉鸣声此起彼伏,偶尔有蜥蜴快速爬过干燥的沙地。这片绿洲面积不大却因有几处泉眼而草木茂盛,成为往来商旅歇脚的好去处。

范莱姆摘下帽子扇了扇风,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他看了看怀表——十二点三十分,正是戈壁滩上最热的时辰。

"在这里休息两小时。"他挥手示意驼队停下,"汉斯,安排人轮流警戒。"

年轻的助手点点头,立刻用德语向队员们传达命令。十二匹骆驼顺从地跪坐下来,工人们忙着卸下装有文物的木箱,把它们集中放在一棵老胡杨树的阴影下。

穆勒架好相机,对着远处的山峦拍了几张照片。他的镜头无意中捕捉到灌木林边缘几处不自然的反光——像是金属在阳光下闪烁,但转瞬即逝。

"奇怪..."穆勒嘀咕着调整焦距,却再没看到任何异常。他摇摇头,把相机收了起来。

三百米外的沙丘后,二十几双眼睛正紧盯着德国人的一举一动。

马六爷趴在沙丘顶端,嘴里叼着一根骆驼刺的嫩枝。他四十出头年纪,古铜色的脸上刻着几道刀疤,左耳缺了一小块——那是年轻时与蒙古马匪交手留下的纪念。此刻,他眯着眼睛数着德国人的人数,嘴角微微上扬。

"十八个洋鬼子,"他低声对身旁的瘦高个说,"六个带枪的,其他都是文弱书生和苦力。"

瘦高个外号"竹竿",是马六爷的左膀右臂。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六爷,看那些箱子,沉甸甸的,准有好货。"

马六爷点点头。他三天前就收到线报,说有一队洋人带着珍贵货物从南边过来。现在看来,情报不假。他轻轻抬起右手,做了几个手势。身后的二十几个汉子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检查起各自的武器。

这些人是黄河故道一带最有名的马匪,人称"沙狼帮"。他们来去如风,专劫富商和贪官,偶尔也抢洋人。马六爷统领这帮人已有十年,靠的不仅是狠劲,更有过人的胆识和江湖智慧。

"听好了,"马六爷声音压得极低,"只抢货,不杀人。洋人的长枪厉害,别给他们机会开火。老规矩,得手后分三路撤,明晚在老地方碰头。"

众人无声点头。他们中有的拿着大刀,有的握着土制手枪,还有几个背着弓箭——在这片荒漠上,冷兵器往往比洋枪更可靠。

马六爷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刀身狭长,刀背厚重,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这是他的成名兵器,人称"沙里飞",据说能一刀斩断飞奔的马腿。

"等他们开饭,"马六爷舔了舔刀刃,"人最松懈的时候。"

灌木林里,德国人已经支起了简易餐桌。厨师端出面包、罐头肉和煮土豆,香气飘散开来。范莱姆坐在折叠椅上,一边用餐一边翻阅探险日志。他的左轮手枪就放在手边——在这片法外之地,谨慎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汉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教授,庆祝一下今天的发现?"

范莱姆露出难得的笑容:"好主意。"他示意汉斯倒酒,"等这批文物运回柏林,董事会那些老顽固就该闭嘴了。"

两人碰杯时,谁也没注意到灌木丛中闪过的黑影。

马六爷的人已经完成了包围。他们像沙狐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动,利用地形和植被掩护,一点点缩小包围圈。二十几个悍匪分散在德国营地四周,只等首领信号。

竹竿趴在离营地最近的一处灌木后,能清楚听到德国人的谈笑。他握紧了手中的绳套——这是他的绝活,三十步内套人脖颈,百发百中。

马六爷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宛如戈壁鹰的鸣叫。

刹那间,二十几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扑向德国营地!

"不许动!""放下枪!""都趴下!"各种语言的吼叫声同时爆发。

范莱姆的反应极快,几乎在呼哨响起的瞬间就抓起了左轮手枪。但还没等他瞄准,一道绳套如毒蛇般飞来,精准地套住了他的手腕。竹竿猛力一拉,手枪脱手飞出。

汉斯想跑去拿步枪,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脚踹倒。那汉子的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冰凉的刀刃贴着动脉。

"别...别杀我..."汉斯用生硬的汉语哀求。

整个袭击不过十几秒钟。德国人完全没来得及组织有效抵抗,六名持枪护卫全被制服——两个被弓箭射中手臂,三个被刀架着脖子,还有一个被三把土枪指着脑袋。

马六爷大步走进营地,沙里飞扛在肩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惊慌失措的洋人。

"谁是头儿?"他用汉语问道,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

范莱姆挣扎着站起来,右手腕被绳套勒出了血痕。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回答:"我是范莱姆教授,柏林皇家学会的..."

"闭嘴。"马六爷一刀尖抵住范莱姆的咽喉,"我问你答。这些箱子里装的什么?"

范莱姆的喉结上下滚动:"科...考古标本...有科学价值..."

马六爷冷笑一声,刀尖轻轻一挑,范莱姆的领带应声而断:"再撒谎,下次就是你的喉咙。"

他转向手下:"开箱!"

匪徒们立刻动手,用刀斧劈开那些精心包装的木箱。当第一尊佛像露出真容时,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

"六爷!全是宝贝!"一个年轻匪徒捧着一尊小金佛,眼睛发亮。

马六爷扫了一眼那些文物,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走到最大的一个箱子前——里面正是那尊半人高的石雕菩萨像。

"这是从哪弄来的?"他盯着范莱姆问。

范莱姆的额头渗出冷汗:"乌孜洛克遗址...那是无主之地..."

马六爷突然暴起,一刀劈在范莱姆耳旁的树干上,刀刃入木三分:"放屁!这方圆五百里的古迹,都有主儿!主儿就是埋这些物事的人的子孙!就是老子这样的中国人!"

范莱姆腿一软,差点跪倒。他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眼神——马六爷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原始的愤怒,那是殖民者永远无法理解的、对被掠夺者的蔑视。

"捆起来,"马六爷收刀下令,"所有洋人捆手脚,蒙上眼。货物全部带走。"

匪徒们迅速执行命令。德国人被按倒在地,用绳索捆住手脚,再用布条蒙住眼睛。范莱姆感到粗糙的绳子深深勒进皮肉,却不敢出声抗议。

竹竿走过来汇报:"六爷,清点完了。二十七箱货物,还有些散碎银钱。"

马六爷点点头:"骆驼也牵走。给他们留两匹老的,够他们爬到县城。"

他走到被捆的范莱姆跟前,蹲下身:"听着,洋教授。今天留你们性命,是老子心情好。回去告诉你的同类,黄河故道的东西,不是你们能碰的。"

范莱姆只能点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马六爷起身,打了个响指。匪徒们立刻行动起来,把装满文物的箱子重新装到骆驼上。整个过程井然有序,显然经过多次演练。

不到半小时,沙狼帮就带着战利品消失在戈壁深处,只留下被捆成粽子的德国人和漫天飞扬的黄沙。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穆勒才敢开口:"教...教授,现在怎么办?"

范莱姆挣扎着坐起来:"有人带了小刀吗?我后腰口袋里有..."

汉斯蠕动着靠近,用牙齿艰难地咬出范莱姆口袋里的折叠刀。经过一番折腾,他们终于割断了绳索。

范莱姆扯下蒙眼布,第一件事就是冲向原本堆放文物的地方——当然,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他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可怕的紫红色。

"强盗!土匪!"他歇斯底里地踢着空木箱,"这些珍贵的文物!我花了三个月...董事会会杀了我..."

汉斯检查了剩余物资:"教授,他们拿走了几乎所有东西,包括我们的地图和日志。只留下一些食物和水。"

范莱姆突然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不,还没结束。"他转向惊魂未定的队员们,"收拾东西,我们立刻返回县城。这些土匪不知道他们惹了谁..."

远处,马六爷的队伍已经翻过了三道沙梁。驼铃声在热浪中飘荡,满载的箱子随着骆驼步伐轻轻摇晃。

竹竿骑着一匹抢来的德**马,兴奋地问:"六爷,这次收获够咱们吃三年了吧?"

马六爷摇摇头:"这些东西不能卖。"

"啥?"竹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不卖?那咱们抢来干啥?"

马六爷摸了摸腰间的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从范莱姆身上搜出来的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十几处未发掘的遗址。

"这些东西,"他眯眼看着远方的地平线,"得找个懂行的人看看。我总觉得,洋鬼子大老远跑来挖,没那么简单。"

驼队继续前行,在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黄沙飞舞,很快将这些痕迹抹去,就像从未有人经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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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劫
连载中鄯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