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瓦蓝下的阴云

黄河故道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在烈日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薄雾。远处,干涸的河床如同巨龙蜕下的皮,蜿蜒匍匐在戈壁与绿洲的交界处。几只沙蜥蜴飞快地爬过龟裂的泥土,钻进一丛丛低矮的骆驼刺中消失不见。

范莱姆摘下宽檐探险帽,用手帕擦了擦发际线渗出的汗珠。他眯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古城墙垣。

"汉斯,把经纬仪拿来。"他用德语命令道,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立刻从驼队中跑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台黄铜打造的仪器。阳光下,经纬仪的刻度盘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范莱姆调整着仪器焦距,嘴角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今年四十五岁,鬓角已经泛白,但身形依然挺拔如军人。卡其布探险服上别着柏林文化人类学博物馆的金质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就是那里,"他指着远处那片风化严重的土墙,"根据斯坦因爵士的地图,那里应该就是乌孜洛克古城的西侧遗址。"

驼队缓缓向目标移动。十二匹骆驼驮着大大小小的木箱,箱子上用德文标注着"易碎品"、"考古标本"等字样。每只骆驼脖子上都挂着铜铃,在寂静的戈壁上发出单调的叮当声。

"教授,这次发现的文物会全部运回柏林吗?"汉斯跟在范莱姆身后,语气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切。

范莱姆头也不回:"当然,这些都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在落后的中国,它们只会继续埋没在黄沙之下,或者被无知的农民毁掉。"他顿了顿,"只有在欧洲的博物馆里,它们才能得到应有的研究和保护。"

驼队在一处背风的洼地停下。范莱姆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休息一小时,"他宣布道,"然后开始挖掘工作。"

队员们纷纷找阴凉处坐下,取出水壶喝水。只有摄影师穆勒还在忙碌,他支起三脚架,对着远处的古城遗址拍摄。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戈壁上显得格外清脆。

范莱姆走到驼队最后方,那里拴着一匹特别的骆驼,驮着一个加固过的铁皮箱。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把精致的钥匙,打开箱子的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木盒,每个盒子里都垫着丝绒衬里。

他取出其中一个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尊小巧的青铜佛像,虽然表面有些氧化,但造型精美绝伦。佛像的莲花座底部刻着"北魏太和十二年"的铭文。

"完美,"范莱姆低声自语,"至少值三万马克。"

他小心地将佛像放回盒子,又检查了其他几件已经装箱的文物:一把镶嵌绿松石的青铜短剑、几枚西域古钱币、一卷残破的佛经写本。每件物品都被细致地编号、记录,准备运回德国。

"教授!"汉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

范莱姆迅速锁好铁箱,快步走向队员们聚集的地方。在一块突出的砂岩下方,挖掘工人们已经清理出一片区域,露出几块雕刻着飞天形象的壁画残片。

"太棒了!"范莱姆蹲下身,戴上白手套轻轻触摸那些色彩依然鲜艳的壁画,"这是典型的北魏风格,看这线条的流畅度..."他的手指在壁画表面游走,突然停在一处,"等等,这里下面还有东西!"

工人们在他的指挥下继续向下挖掘。半小时后,一尊半人高的石雕菩萨像逐渐显露出来。虽然头部已经残缺,但衣纹的雕刻依然精美绝伦,菩萨手中的莲花宝瓶完好无损。

范莱姆的眼睛闪闪发亮:"立即拍照记录,然后准备装箱。小心点!这可是无价之宝!"

穆勒从各个角度拍摄了雕像和壁画。随后,工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用棉布包裹雕像,准备装入特制的木箱。范莱姆站在一旁监督,不时发出精确的指令。

"左面再垫一层棉花...不,不是那样!要完全包裹住衣纹部分...小心莲花瓶!"

夕阳西斜时,菩萨像终于安全地装进了木箱。范莱姆亲自在箱子上贴上编号标签:"乌孜洛克遗址,出土物第47号,北魏时期石雕菩萨立像,高92厘米。"

"教授,我们还要继续挖掘吗?"汉斯问道,他的脸上沾满了尘土,但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范莱姆看了看天色:"今天就到这里。明天一早我们继续搜索这片区域。"他环顾四周,"我敢打赌,这里至少还有十几处有价值的遗址等着我们发现。"

队员们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扎营。范莱姆走到一处高坡上,远眺着广袤的戈壁。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射在黄沙上。

"多么富饶的土地啊,"他低声自语,"到处都是被埋没的宝藏。"

远处,几只野骆驼的身影在热浪中若隐若现。更远的地方,一道尘烟缓缓升起——可能是路过的商队,也可能是游牧民族的迁徙。范莱姆并不关心这些,他的心思全在那些尚未出土的文物上。

晚餐后,队员们围坐在篝火旁休息。范莱姆则在自己的帐篷里就着煤油灯的光线,在探险日志上记录今天的发现:

"1909年7月15日,乌孜洛克遗址西侧。今日发掘出北魏时期石雕菩萨立像一尊,壁画残片七块,另有零星钱币和陶器碎片若干。遗址保存状况良好,预计还有更多重要文物埋藏于此..."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从行李箱中取出一瓶白兰地和一个小玻璃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慢慢啜饮着,思绪飘回了柏林。

博物馆董事会的那帮老古董们,起初对他这次远征持怀疑态度。但现在,有了这些发现,谁还敢质疑他的能力?特别是那尊菩萨像,足以让整个欧洲考古学界震动。想到这里,范莱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帐篷外,戈壁的夜晚寂静而寒冷。银河横贯天际,千万颗星星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古老的土地。远处偶尔传来狼的嚎叫,但很快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第二天黎明,范莱姆早早醒来。他换上干净的探险服,仔细梳理了头发和胡须,然后走出帐篷。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戈壁上的温度还很低,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形成白雾。

"所有人起床!"他拍着手喊道,"一小时后出发!今天我们要扩大搜索范围!"

队员们睡眼惺忪地从各自的帐篷里钻出来,开始收拾行装。厨师忙着准备早餐,空气中很快飘散着咖啡和煎培根的香味。

太阳完全升起时,驼队已经整装待发。范莱姆骑在一匹高大的骆驼上,手持望远镜观察着远处的遗址群。

"前进!"他一声令下,驼队缓缓移动,铜铃声再次在戈壁上回荡。

上午十点左右,他们到达了昨天标记的一处新遗址。这里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陶器碎片,还有几块雕刻着花纹的建筑构件。

"分散搜索,"范莱姆指挥道,"特别注意有没有地窖或者墓穴的痕迹。"

队员们四散开来,用铲子和刷子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地表。汉斯和另一名队员负责测绘,穆勒则继续他的拍摄工作。

正午时分,一个惊人的发现震惊了所有人。

"教授!快来看!"一名工人用生硬的德语喊道,"这里有入口!"

范莱姆快步走过去,发现工人指的地方确实有一个被沙土半掩的洞口。他跪下来,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一条狭窄的甬道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准备火把和绳索,"他命令道,声音因兴奋而略微颤抖,"我要亲自下去看看。"

十分钟后,范莱姆腰间系着绳子,手持火把,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那个洞口。汉斯和两名工人紧随其后。甬道很窄,只能容一人匍匐前进。墙壁上布满了蜘蛛网和奇怪的刻痕。

大约爬行了二十米,甬道突然开阔起来。范莱姆站起身,举起火把——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不大的地下洞窟,但四壁都绘满了精美的壁画!飞天、菩萨、供养人...色彩之鲜艳,仿佛昨天才刚刚完成。洞窟中央有一个石台,上面摆放着几个鎏金的铜盒。

"上帝啊..."汉斯在后面惊叹道,"这简直是个宝库!"

范莱姆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完全被壁画吸引住了。这些壁画的风格与敦煌莫高窟如出一辙,但保存状况要好得多。他颤抖着手指轻轻触摸壁画表面,感受着千年彩绘的质感。

"这...这可能是本世纪最重要的发现之一..."他喃喃自语。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洞窟角落的一幅独立画面上。那是一位盛装的皇后形象,正在虔诚礼佛。画面构图精美,人物栩栩如生,色彩保存完好。

"《皇后礼佛图》..."范莱姆几乎窒息,"我在伯希和的笔记中读到过描述,但没想到真的存在..."

他转身对汉斯说:"立即通知上面的人,准备最大号的运输箱和最好的包装材料。这些壁画必须完整地带回柏林!"

汉斯点点头,迅速爬出洞窟去传达命令。范莱姆独自站在洞窟中,火把的光芒在壁画上跳动,那些千年前的人物仿佛活了过来,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来自远方的掠夺者。

他走到《皇后礼佛图》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迅速临摹下画面的主要构图。他的手因兴奋而微微发抖,线条画得歪歪扭扭,但这并不重要——很快,这幅珍贵的壁画就将成为柏林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别担心,"他对着壁画低声说,好像它能听懂似的,"你很快就会在一个文明的地方得到应有的尊重。"

洞窟外,工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拆卸壁画的工具和材料。范莱姆爬出洞口,站在炽热的阳光下,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和名声。

"明天就开始拆卸工作,"他对围过来的队员们说,"今天先做好全面的记录和测绘。穆勒,你的照片必须覆盖每一寸壁画!"

穆勒点点头,已经开始调试他的大型相机。其他人则忙着搭建遮阳棚,准备测绘工具。

范莱姆走到一旁,从水壶里喝了一大口水。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队员们,望向远处起伏的沙丘。这片看似荒凉的土地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珍宝?想到这里,他的心跳加速了。

"教授!"汉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在东边又发现了一处遗址!看起来像是个古代寺庙的基址!"

范莱姆的眼睛亮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他跟着汉斯向东走了约两百米,果然看到一片明显的人工建筑遗迹。虽然大部分已经坍塌,但依然能辨认出佛塔的基座和几根残破的立柱。

"太完美了,"范莱姆搓着手说,"这里,还有那个洞窟,足够我们忙上一个月了。"

他转身对全体队员宣布:"改变计划!我们在这里建立长期营地!派人回县城采购更多补给和包装材料!"

队员们发出一阵欢呼。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丰厚的奖金和更长的探险时间。而对范莱姆来说,这意味着更多的文物,更多的名声,更多的金钱...

夕阳再次西沉时,营地里已经搭起了更多的帐篷。范莱姆坐在自己的帐篷前,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翻阅着今天的发现记录。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笑容。

远处,一只孤独的鹰在黄昏的天空中盘旋,它的影子掠过金色的沙丘,掠过那些千年古迹,掠过这支满载而归的驼队。很快,夜幕将再次降临,掩盖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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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劫
连载中鄯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