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汀被打的脸偏到一边去,他的鼻梁上多了几道伤。
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愤恨不甘转变为空洞无神。
“那如果是你呢?如果当时是你站在那里,你会怎样做?”他问道。
其实,当时无论是谁,站在那里,最后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贺汀不开这个口,那就要由最先发现异样的晁轻来说。
他们几人都知道晁轻和陆浩虚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与其让晁轻挣扎在这种痛苦和煎熬中,倒不如贺汀率先开口,让他自己来做这个无情无义之人。
周子原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说这些的。”
“你不是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吗?那我们来做个交易。”
周子原用指腹拭去唇边的鲜血,偏头一笑。
“我知道你和南冥宵关系不一般,眼前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说服南冥宵,让他为我们大王做事;要么就由你亲手解决掉他。”
“不可能,你做梦。”贺汀一字一句道。
他深知南冥宵的脾性,且先不说周子原的幕后势力究竟是谁?就是让南冥宵现在做出背叛朝廷的事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周子原状似无奈的摆摆手。
“条件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阿妹和南冥宵,你只能选一个。”
“你在为谁做事?”贺汀死死盯住他的眼睛,问道。
“有机会你自然会知道的。”周子原说话的时候眉毛和眼睛都随着话语挑动,放佛一切势在必得。
“很快了。”
他神秘莫测地说,“没说错的话,你是凭借前往奉月国的密使的身份回来的吧?”
贺汀紧闭双唇,拧着眉看他。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不其然,周子原继续说道:“眼下皇帝已经收到风声了,你猜猜你回到临邺,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呢?”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贺汀被崩溃与麻木的双重感觉压迫着,苦笑着问道。
“你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你要是能够说服南冥宵加入我们,那我保证可以留你一条活路,以你的才智,大王兴许也会重用你。”
大王?安平王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彻底弄清楚,就又要蹦出一个新的势力了吗?
贺汀的心似一团乱麻。
“那我总要知道,我是要为谁做事吧?”
贺汀脑子飞速运转,他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部串联起来。
先是在京都认识了万羿,从他那里得知了安平王的消息,紧接着就被皇帝派遣到安州治灾。
在这里刚好能接触到安平王,这一切未免太巧了,像是一个套一个的圈套,只等他落入网中。
“所以,五年前,在奉月指引我回来的人是你们。”
周子原笑而不语,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用五年的时间做了这个局,就为了今天这一刻吗?
“你好好想一想,想清楚。最好的、最乐观的、也是我最希望的情况,当然是你能够说服南冥宵了,你们两个一起加入我们,这样不好吗?”
“当然,如果说服不了的话,你就要快点做个决断了。”阿妹,南冥宵。偏偏是两个对他来讲都分外重要的人。
“周子原,为了威胁我,你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周子原像是听到笑话一般,道:“他们可一点都不无辜。”
“苏玦,哦,不,现在该叫你贺大人。”
“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慈悲心肠,好好想想自己的死活吧。”
贺汀叹了一口气,默默把目光转向窗外,今夜的月,一点都不圆。
贺汀摩挲着手中的那枚玉佩,竹枝的凸起刮过他拇指上的玉扳指。
“好。先解决掉安平王这桩事,我想知道真相,哪怕是一部分。”
贺汀指的是他幕后势力与安平王府的关联。
一直到后半夜,贺汀才回去。
这觉肯定是睡不着了。
天刚蒙蒙亮,他便去了安平王府。
因为负责看押的人都认识他,他很容易便进去了。
安平王双手抱腿靠坐在床榻上,没人照顾的他,头发已经散乱不堪,衣衫也不甚完整。
贺汀一步步走近他,他全然未察觉,自顾自的哼着歌谣。
“燕儿飞哟,回故里。
於菟啸噫,惊燕飞。
蛇鼠见矣,燕难逃。”
他哼这首歌时,一点都不似平常说话时的磕绊,竟是很流畅的哼了下来。
贺汀自他面前站定,安平王涣散的目光渐渐聚拢到他身上。
贺汀露出一抹笑来,他弯腰轻声问:“在唱什么?”
安平王被吓了一大跳,他惊恐地推开贺汀,往床后退去。
“坏,坏人!”
肯定是那日贺汀说的话,把他给吓到了。
“嘘!”贺汀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不是坏人,你不要怕。我只是忽然间想通了一件事情,想来问一下你。”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一下呢?”贺汀流露出一种真挚无邪又诚恳的眼神。
安平王抬起眼来,怯怯地看着他,“什,什么,么,事?”
贺汀掏出一只新编好的竹蚂蚱递给他,“那日挣扎之中,有人踩坏了你的竹蚂蚱,今天我赔一个新的给你。”
“对不起,那天对你说的话都是我的气话,请原谅我好不好?”
安平王似乎是很想要那只竹蚂蚱,但他对贺汀说的话又不能够完全理解。
他不接,贺汀就一直那样伸手递着。
终于在观察了许久之后,安平王才伸手迅速的把那只竹蚂蚱拿了过来。
“你,你说。”
“我听过一庄皇宫旧闻,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了。”
“京都帝王后宫有一颜氏女,名曰颜堇(jǐn)。深得盛帝宠爱,被封为颜夫人,不久后,为盛帝诞下一对双生子,这被视为不祥之兆。盛帝下令摔死其中一子,颜夫人不忍舍其子,秘密令婢女送走其一,对盛帝称一子已死。卜师又称两子皆为灾星临世,具不可留。盛帝不忍,把仅剩的一子送往宫外扶养,对外宣称颜夫人诞下的皇嗣已经早夭。”
“有人告诉我,你是在装疯卖傻,可后来我发现并非如此。”
贺汀看着眼前那个对竹蚂蚱爱不释手的人,说着。
“所以盛帝送出去的那名皇子正是王爷你。”
“不过你能够听懂我们的话,也能够流利言语,却是真的。只是你在逃避,在麻痹自己。”
“王爷,声称已被摔死的那一名皇子,你是不是早就见过了?”
贺汀问出心中所想。
安平王闻言一愣,随即又用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道:“不,不知道,不知道。”
“你还在害怕吗?这里现在是蒯使君在派人看守着,没有他们在盯着你。”
贺汀说的“他们”,正是周子原的幕后势力。
“逃,逃,逃。”
“你还想让阿萤更失望吗?”贺汀攻心。
阿萤,正是他的婢女的名字。
说到阿萤,安平王又开始不安了,他抱着头哭泣,
“不,不是,不是我害的,阿萤,不,不能,她,说,说,不,不怪,我。”
贺汀对他无计可施了,他微皱着眉道:“蒯使君已经把安州良田投毒一事上奏给朝廷了,不日皇帝就会做出决断。
届时,便真的是无路可退了。”
“王爷,你想想清楚。”
安平王被他抓着肩膀晃了晃,什么正经话也不肯说。
也许是他听不懂,也许是他不想懂。
贺汀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暗暗抚了下手上的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