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被带上来之后,直接承认了杀害总管事和老管家的人正是旁边那位看似痴傻的安平王。
南冥宵闻言一愣,贺汀倒觉得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内。
安平王被带走了,在这期间,那个婢女一眼都没再看过安平王。
出来后,南冥宵纳罕道:“你真觉得会是他吗?”
贺汀摇摇头,“我方才在拐角处看见一个人,我觉得那人应该才是凶手。”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我总觉得那人分外熟悉。”
其实贺汀自拐角处,匆匆瞥见那人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但他又抱有侥幸心理,偷偷祈祷着,最好是无事。
“我觉得安平王的痴傻不是装出来的。”贺汀对他说。
“无论那人的目的是什么,我都要去会会他。”
至夜,又是无尽的梦魇。即使下过一场雨后,安州的夜也是黏腻的。
贺汀半夜惊醒,浑身都被惊出了冷汗,他用衣袖拂去额角的汗珠,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后下床,点亮了窗边的烛火。
喝了几口凉水,才使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他紧握着手中的竹形玉佩,那是一枚没有经过修补的,完整的竹形玉佩。
白日里,他派去追拐角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人的侍卫给他带来了一个锦囊,说他并没有追到那人,不过看到了从那人身上掉落的锦囊。
锦囊里正装有这枚竹形玉佩以及一张信条。
贺汀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个信条。
他看到信条上的内容,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
是六年前,贺汀与几位好友在酣星阁作诗的那一次。
是陆浩虚首次带着白羽月鸟现身的那一次。
是他们几人喝了琥珀醉中毒的那一次。
也是贺汀写下信条上这首诗的那一次。
魂影飘摇万古愁,玄羽凤乌辨玉求。
月月萧芒冷千金,泼洒银辉盼君留。
琥珀一醉不解情,却叫愁思添不休。
我心凌云驱此夜,不如把盏醉卧春。
他再也睡不着了,于是穿好衣服出了门。
剧安州受灾以来,城中店铺都歇业了。贺汀走到安州城一家已经关门的酒肆。酒肆明明未营业,可楼上却亮着一盏烛火。
他推门走进去,里面安静得很。
贺汀直接上了二楼,亮着灯的那间屋子。他内心急切的,又不敢面对现实般怯懦的矛盾着。挣扎片刻,他还是走了进去。
窗边立着一人,光是看背影,他便知道那是谁。
贺汀的内心在这一瞬间没有了万千愁绪与疑惑,他手在微不可察的颤抖,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抬脚发觉自己的脚步都是虚飘的。但踩下去却又是真切的,真真实实的。
那人听了动静,不疾不徐地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时是贺汀先别开了视线。
这人正是,贺汀在北州的旧日好友,周府的庶子——周子原。
也是那个在北州城危急之时,对贺汀说出那句:死生不复相见的人。
“终于见面了。”周子原看着他说。
“周,子,原。”贺汀好不容易建立的防线几乎快要坍塌。
“是我。”
“这六年你还好吗?”贺汀问他。
周子原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他冷笑一声,“你应该知道你是最没有资格问我这句话的人。”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说不出,道不来。
“当年之事——”贺汀还没说几个字。
“你少跟我提当年之事。”周子原每一个字都有的分外的重,仿佛是从紧咬的牙关中露出来的声音。
听罢贺汀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会有我阿妹的玉佩?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里?”贺汀压抑住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情绪,问他。
周子原挑衅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贺汀上前一步抓住周子原的衣领怒道,“你可以恨我,可以怨我,可以想尽办法来对付我,但唯独不能伤我阿妹!”
“你以为你现在有资格来命令我?”周子原也被他的话给惹怒了,“你听好了,现在是你求我。”
贺汀怒不可遏,一时间,六年前的所有仇怨都随着这段对话拉开。
贺汀一拳打在周子原的脸上。
周子原也不是吃素的,贺汀打他一拳,他就要回贺汀两拳。
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你个叛徒!你就是弃城而逃的叛徒!你是怎么有脸苟活于世的?”周子原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骂道。
贺汀将要落下的拳头停在半空,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气声哼笑一声,“那你呢?你还不是一样!”
贺汀从周子原身上起来,他的脸上和肩膀上也挨了好几拳。
“没错,当年北州城破之际,大家都以为我死了,可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既然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忘记北州的仇。”
贺汀赤红着双眼说,“你知道吗?每当深夜来临,我不敢轻易入睡,我一闭上眼睛,围绕在我脑海中的都是北州百姓的哀嚎和那些惨象环生的血腥场面。”
“我不敢忘,也忘不掉!”
“我不是叛徒,我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北州。”
越说到后面,贺汀越像是在喃喃自语。
六年前,北州城已经被奉月胡军围攻了数日。城中兵力不够,粮草不足。
整个北州城的壮丁,全部自发参战。
就是在北州城彻底被胡军攻破的那日,贺汀到城楼上去寻找他的父亲。为了应对奉月大军的重重攻击,大家都在紧咬牙关,坚持着。
大家也一直在期待着朝廷派下来的援兵。
可大家盼啊盼啊,就是盼不来援兵。
城中的物资已经完全不够了,这里有太多的伤者,要作战的士兵还要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打仗。
那时的陆浩虚,并不在北州城,而是跟随他的父亲去启州做布匹交易。
听闻北州被敌军围攻,他不顾父亲的反对,把全部的钱财都用来买了粮食,集结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的赶回北州送物资。
等陆浩虚带人赶到北州城下时,奉月胡军并未有异动。
贺汀在城楼上与同样作战的晁轻并肩,他察觉到晁轻脸上崩裂的神情,与慢慢僵硬的身体。他看到晁轻好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等他张口好几次却又欲言又止,贺汀充满疑惑地看向城门之下。其他人都沉浸在马上要得到补给的喜悦中,没有人察觉这边晁轻的异样。他好像终于理解了晁轻为何会有如此的异样。
他再看看随行一队人的脸,那完全是一堆陌生的人脸。
挣扎着,祈祷着,让他们沾上一丝幸运吧。可随着这批人马离城门越来越近了,几乎是近在咫尺。
城门旁的士兵已经做好了打开城门的准备,贺汀忽然大喊一声:“不能打开城门!”
庆幸那些士兵都反应迅速,赶紧紧闭城门。
伪装在陆浩虚身边的人被识破奸计,恼羞成怒,大喊一声,掩藏在粮食车辆中的敌军悉数出现,疯狂地向城楼射箭。无数的箭矢在射向城楼上的人们时,同样也射穿了陆浩虚的身体。
他就那样,坐在马上,动弹不得了。
明明只差一步。
贺汀一面躲避着敌人的射击,一面痛苦而不舍地看着陆浩虚。
陆浩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们挤出一个笑来。
“苏玦!你知不知道只差一步陆浩虚就可以获救了!”周子原目眦尽裂,他一拳打在贺汀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