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其其格最终跟着贺汀他们离开了奉月。

奉月灵人被新单于赐名为金。

临行前,王廷帐外,贺汀对黑衣少年说,“初瞻绮色连霞色,又听金声继玉声。【1】我取此诗中的一个金字,预祝灵人如这诗中意境一般让人耳目一新,尔后青云得路,奔逸绝尘。”

风来得正巧,蒲子刮过贺汀的掌心,他顺势将手心合拢,不远处能看到盘旋的白羽月鸟,似翠玉置地的清脆鸣叫扫过耳畔。

贺汀望着它的身影粲然一笑。

手指分开,他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即蒲子飞扬,纤长白皙的手指弯出一个好看的角度。

透过指缝,黑衣少年看到贺汀那一抹耀人的笑。多年后他回想起来,觉得那笑是他见过贺汀笑过最灿烂的一次。

白羽月鸟衔起那一颗飘过的蒲子,在青空中翩跹。它将蒲子带去了远方,降落在碧水湾。

贺汀他们途径了无数风霜,在大煜的东南部落脚。这里不似塞北的严寒,也没有南疆的荒芜,是难得的一片净土。

这里只有安居的百姓和潺潺缓缓,碧波荡漾的春早河。

“哇塞!这里就是大煜啊!”其其格兴奋道。

几人这一路走的十分艰辛,但好在大家都是能苦中作乐的人。

“对啊,这里就是舒州了。”贺汀接过马车上递下来的包裹,回她。

“我们现在到的地方是舒州宓安郡的郡治--关阑县。”

“这里是真的很不错呢,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到奉月了,对大煜一点记忆都没有呢,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在奉月度过了,没想到我竟然还有机会回来。”呼晴从马车上下来,对他们笑道。

崔伯午揉了揉发酸的腰,嘶着吸气道:“哎呦,终归是老了,倒是不敌你们这帮年轻人,这一路下来还能这么神清气爽。”

几人笑说着收拾行李。

他们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客栈。

他们一路上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收拾好了立马就要睡下。

其其格和呼晴睡一间房,贺汀和崔伯午一间。

主要还是怕其其格这小姑娘有什么事,虽然说她临走前恢复了记忆,这一路上大哭过几场之后,就又恢复如初了,和往常一样笑闹。可贺汀理解,并且感同身受过。失去亲人的痛苦,那将是一生难愈的伤痛。

而介于男女有别,有些时候贺汀不好出面,便叫呼晴时刻注意着她的情绪。

其其格也知道大家都很担心她,于是她对呼晴说,“呼晴阿姊,你不用老是关注着我,我真的不会做傻事的。阿爹阿妈都不在了,而只有我能替他们报仇了。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一定会坚强下去,为他们报仇雪恨!”

呼晴心疼地抱住了她。

严冬已至,他们逃离了奉月寒风的凛冽,来到了四季温暖的舒州,在这里,他们即将迎来新生。

翌日一大早,四人便已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哎呦睡了一天,可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崔伯午最后一个起床,他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

贺汀他们已经在朝食【2】了,他说,“先生这么早就醒啦?我们几个还准备让你多睡一会呢,就没有叫你。”

崔伯午嗯哼一声,伸出食指对他们摇了摇,“你们未免太小瞧我了,我这可是凭借自己惊人的自制力起来的。”

几人连连附和,“是是是,太厉害了!”

“快来尝尝这美味的馄饨吧,还热乎呢!”

四人一起坐下来吃着,贺汀轻轻搅动碗里热气腾腾的馄饨,它们各个皮薄剔透,小巧精致的像母亲歌谣里的舟。入口鲜美无比,这寻常的吃食,却似贺汀遥远的梦,是他奢求的,怀念的。

“阿娘——我好饿啊!想吃你做的馄饨啦!”只要贺汀和他阿妹朝母亲喊一声,她就会宠溺地做给他们吃。

母亲是一名典型的舒州女子,她温柔端庄又有力量。即便是到北州跟随父亲生活了二十载,也没有脱去年轻时那股灵动清婉之气,仍旧保留了在故乡的一些生活习惯。

比如母亲经常亲自下厨给他们做舒州美食。其中贺汀最常吃的就是母亲做的馄饨。

贺汀仍然记得,他与南冥宵私自登上乐梵山被捉回来后,父亲大发雷霆,罚他闭门抄书,期间不允许他出去。

贺汀独自一人在桌前抄的手都要断了,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唤。

在这时,母亲打开了他的房门。

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来到了他的面前。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仍清楚地记得自己饥肠辘辘之时,大口大口吃下的那碗馄饨。

母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慢点吃。

母亲做的馄饨是贺汀吃过的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只可惜,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尝过了。

今日,他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又品尝到了相似的味道。

“公子,公子?”呼晴侧着头喊了他几声。

其其格歪着脑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眨巴几下眼睛,缓过神来。

“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就呆住啦?”其其格嚼着馄饨问他。

“哦,没事,就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走神了。”贺汀含糊道。

其其格摇摇头,说看他这个迷糊的样子应该再去睡一觉的。

吃完之后,四人分为三路,分别去处理事情。

在他们他们四人离开时,伊呼渠曾转交给贺汀几份假的户籍证明,说是大于煜那边的人搞到的。并“贴心”为他们办理了各郡之间的通行凭证。

可不要小瞧这凭证,在舒州,各郡之间的人口流动管控是十分严格的,要想进出各郡之间,不是件易事。

因此有了它便可减少许多麻烦。

其其格和呼晴一起启程前往南水县,那里离他们住的客栈很近,驱车半个时辰便可到达。

崔伯午先去药铺抓药。

贺汀则来到了一个偏僻巷角,那里有一家玉器铺。一位看着有些年纪的老匠人--罗老七正坐在里面眯缝着眼睛画工图。

在画图间隙,他抬起眼睛看见了在店铺前站着的贺汀。

“来料加工二两银子起步。”罗老七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贺汀握了握自腰侧垂下的玉佩,踏进了这间铺子。

他进来后罗老七并没有着急招呼他,而是继续化自己的图。贺汀在店铺里四处看看。

这家店铺虽然外表很简陋破败,但内饰却很是清新典雅。小店墙壁上放置了隔玉板,各种精美的玉雕摆在里面。

另一面墙壁上同样摆放着色彩各异的原玉石。

贺汀被其中一块玉石吸引,不禁在它面前驻足,它透露出天空蓝一般透亮,碧色空灵,从这个角度看去,初晨的阳光刚好照在它身上,如冰川下的深湖水被染上春色,过渡出它渐变的澄澈。

简直是摄人心魄。

“那个不卖。”罗老七冷冷的声音传来,贺汀回头去看他,他甚至都没抬眼,就说道。

贺汀从它身上移开视线,走到桌前,“听闻这里有位姓罗的师傅,玉雕技艺十分精湛,并且能修复碎玉,因此贺某特地前来拜会。”

“开门见山吧年轻人,”罗老七此刻好像终于完成了他的图画,收笔,“我这里只谈银子,不说别的。”

“那是自然,某这里正好有一块玉佩受损,若能修复好,一定重谢。”贺汀说着,取下腰间的玉佩,整理了它的流苏,轻轻放在桌上。

“真稀奇了,我这里鲜少有人会来修碎玉,玉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趁早拿红布包了埋树下吧。”

贺汀听了也不恼不气,只说,“劳烦师傅先过过眼呢?”

这样说了,罗老七才把目光移到桌上放着的玉佩。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着实是让他惊了一下。

罗老七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又仔细去看贺汀的脸。

像是在回忆什么。

“可是有何不妥?”贺汀问他。

罗老七微微晃了下头,“哦,没什么事,只是觉得这玉佩有些眼熟罢了,兴许是之前接手过相似的。”

贺汀看着罗老七略显迟疑的动作,略出一副很是怀念的样子,“这是家母留给我的玉佩,说来也巧,家母的故乡正是舒州。”

那罗老七轻轻嘶了一声,他试探着问:“那敢问,你母亲可是姓卢?”

“罗师傅认识家母?”贺汀一双鹿般水灵的眼睛略带惊讶地看向他。

罗老七一改先前怠慢的姿态,连忙站起身来,把桌子迅速地收拾干净,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贺汀。

“这块玉佩正是你母亲未离开舒州时,从我这儿雕刻的。”

继而他又说,“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免费给你修。”

贺汀对他展露一笑,“如此那便多谢了。”

仔细研究过那碎玉佩之后,罗老七便开始进行修复。

这透雕连珠青白纹劲竹玉佩,周围的玉珠连带着一小节竹枝,不知受到怎样的磕碰,碎裂下来。

这要想修复的不留痕迹,谅他罗老七兢兢业业修复了几十年玉器,也是不敢夸下海口的。于是跟贺汀事先商量好,“这玉佩碎的不复杂,但要想修复如初,我罗老七做不到。你要介意呢,现在收起来走人还来得及。”

贺汀理解的点点头,“能拼接完整便好。”

甚至贺汀还向罗老七提供了修复方案,因为将碎玉拼接便能发现,其中少了很小的一块碎片,所以可以采用增补的方式,在随口处补一条极细的祥云枝。

敲定之后,他便开始画样图,画的有模有样的。

“想不到,你这点跟你母亲还挺像。”罗老七咋舌,“一样有自己的主意。”

随后,罗老七便将玉佩放进备好的清水里拿特质的小刷头刷洗。晾晒过后,他准备找与之相似的玉石原料研磨。

“你看看你是想找跟原来颜色相近的,还是弄个鎏金的?”

就在这时,贺汀忽然开口说:“罗师傅,这些我都不要,祥云枝,我想用它做。”

说着,贺汀伸手指了指最开始进门看到的那块天空蓝玉石。

罗老七脸色瞬间就变了变。

“罗师傅放心,我不会白拿你一块镇店之宝的。”

后面不知道贺汀又说了什么,只见罗老七挣扎一番,竟然同意了。

“好,我姑且信你这一回。”

于是,天空蓝玉石被敲下一块,捶打,研磨。

最后玉石粉被填充在碎口,经过万分谨慎、细微地塑造,一支祥云枝掩盖住裂痕。活像那劲竹被风吹起的虚影,细细观看,枝身从上到下像是青空与湖水的过渡,在青白的竹雕玉佩上,丝毫不违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汀从那家店铺走出来。

玉佩被很小心地收了起来,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向暮色深处走去。

店铺里,罗老七动了动发酸的脖子,看着桌上的那封信,此时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平时修补切割玉器又准又稳的手,此刻光是尝试拿起那封信就试了好几次。

打开信,短短几个字,罗老七看的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紧紧把心捂在胸口,哽咽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贺汀回到客栈时,崔伯午早就已经回来了。

他正忙着分拣药材,听见脚步声,揶揄道“哟,大忙人回来啦?”

贺汀显然是心情不错,他应了一声。

“给先生带了木棉花糕,快尝尝。”

崔伯午咬了一口,赞叹地点头,“我们明天一早去找她们吗?”

贺汀帮他分拣药材,指节在玉器铺的时候不知何事被磨红了也没注意,与他指尖拢着的天仙子【3]形成一种诡谲的美感。

“不急,让呼晴和其其格离开这里,主要就是想让她们离这些腌臜事远一些。”

夜轻飘飘地来了,带着寥落的几颗星。

贺汀站在窗前,支着的窗子有风股股地吹进来,可他不怕着凉似的,一站就是半宿。

舒州的冬天,于此刻正式来临。

翌日,贺汀披了厚厚一件青纹白貂毛领大氅,推开门,走了出来。

店小二热情地招呼贺汀,“客官早啊,今天天冷得很喽,幸亏客官你穿的厚实。”

贺汀礼貌回应,“是啊,我好久不回舒州了,印象中这里的冬一直是温暖宜人的,不知今年冬季为何也开始冷了。”

店小二嗐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多少年没这样过了,搞不好今年还会下场雪呢。”

原来,连舒州都开始冷了啊,不知道北州呢?那里的百姓能否熬过这个冬天呢?

【1】出自唐代令狐楚的《奉和仆射相公酬忠武李相公见寄之作》

【2】朝食:吃早饭

【3】天仙子:有毒,又具有一定药用价值。可致幻,甚至导致死亡。但具有一定止痛、定痛功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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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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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后,死对头少将军终于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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