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就是当年之事的关键证人。”贺汀解释到。
那方士开口,“当年伊侯为了自己能够登上王位,将我们巫月一族赶尽杀绝。天灵女为了躲避追杀,带着我们幸存的一些族人逃至他国。此时的天灵女,身旁一直带着她在月泉山收养的养子。”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养子,他是我们天灵女与莫蠹的亲骨肉。”
众人倒吸一口气,惊叹这简直荒唐,这绝无可能。
不久,天灵女便与世长辞了,族人们一起把那孩子拉扯到这么大。而莫蠹就是你们神月一族的千里玉人,那时他已经得到玉灵之气,成为了真正的玉人。只是伊侯一直在封锁消息,让人琢磨不透究竟是他们兄弟二人谁真正掌握了玉人灵气,大家原本都想等着第二天的仪式上的答案,结果,后面就发生了伊侯造反的事情。
之后,这件事就成为了王廷的禁谈,任谁也不能再提及。
“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你会对当年之事如此清楚?”
“我正是当年天灵女的贴身侍女,而且,我还知道,伊侯不是病死的,你们的太子也不是!”
她一只眼睛赤红,近乎癫狂地笑着。
“伊侯恶事做尽,这是巫月死去的亡魂和你们真正的玉人,在向他索命!天神都看不下去了,让他手足相残,让他断子绝孙!”
“天谴降至!这是诅咒,我以巫月亡灵的怨气起誓,所有残杀我们的人都终将遭到反噬,巫月的煞气会吞噬你们每一寸血肉——”
“把她拉下去!”伊呼渠气的颤抖着嘴唇,怒斥道。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大家都相信了,天神发怒了,所有人都颤抖着,恐惧着,害怕落得和死去的单于一样的下场。
伊呼渠控制不住场面了,毕竟,他想起贺汀对他说的那句话:要不是你和右贤王那时尚且年幼,估计也不会活到现在。
“贺——汀——”伊呼渠咬牙切齿地喊道,“宣人任位!”
贺汀亲眼看着黑衣少年被授灵衔,空气中昏幽的煞气,慢慢散开了。
不过伊呼渠还是登上了王位,在众臣的极力建议下,追封了莫蠹为先首大单于,革新了官制,增设灵人官位,并下令准许天下各地的巫月族人可以入奉月国,成为奉月正式子民。
就是他在这个灵人的封号上犯了难,“巫月叫千里浊人,神月叫玉人,那现在倒好了,俩合在一块了,叫什么?”
“这……”兰老嘶了一声,“不如就叫灵人吧。”
伊呼渠摆摆手,心下烦得很,他自是不想管这什么破烂封号的事,心想留他一命就算不错的了,但奈何天下的人都盯着他,他这时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不能叫别人挑出刺儿来。
“兰卿,灵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做好。”
可怜兰老一把年纪还要操心这些,他虽说是深明大义,但当初跟着讨伐巫月族的事,他可没少出力,自是他不想管。
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一人能够担此大任了。
于是,在依云殿中,贺汀见到了前来拜访的兰老。
“兰老是说,这件事要交给我来做?”贺汀问他。
呼晴上来给二人倒茶,其其格好奇地偷偷躲在屏障后偷看。
贺汀抿了一口茶,看了眼对自己做鬼脸的其其格。
呼晴瞬间心领神会,退下去的时候一把把其其格拉走了。
“这件事是经过我和新单于深思熟虑的,贺大人能力出众,在巫月一事上又一直是亲历亲为,我想,没有比贺大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贺汀淡淡笑了下,“如此,我便只好领命了。”
兰老走后,其其格冒了出来,“原来你在王廷这么厉害呀,连兰老都亲自来拜托你办事。”
她露出羡慕的眼光,“你说,我多跟着你学学,会不会我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呀?”
呼晴听罢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先跟着我把字练好吧,王廷可不收字丑的官员。”
其其格哼了一声,说呼晴阿姊就会骗人。
贺汀笑出声来,“其其格也想做官啊?”
“一般般想啦,这只是我的志向之一,我还想跟着阿爹当一名厉害的骑手呢,然后在草原上和最年轻的人们赛马....”
小姑娘说到亲人,声音一下子蔫了下去。
贺汀和呼晴看出了她的心思,贺汀说:“我有点想阿拉坦他们了呢,你想带着我回去看看吗?”
其其格一下子抬起来头,“好呀!呼晴阿姊也一起去!”
临行前,其其格哼着小曲收拾行李。
呼晴则在院中愁眉不展地问贺汀,“公子,你真的要带她回去吗?”
贺汀盯着光秃秃地枝桠,月华似清泉水般穿过树梢,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抓住。
可惜,无论是月光还是水,都是不可能被困于掌中的。
“快入冬了,奉月的冬天太冷了。”呼晴只收到他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是啊,太冷了。奉月的冬来得又快又急,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走吧,往南走,月隆灯亮了一盏又一盏,离家的孩子,盼望着归乡。
“沐水畔,离水段。玉带弯弯,烛灯熠熠。
江连岸,声不断。庐水漪漪,月落稀稀。
风叶摇,童也摇。客舟遮夜,不见云边月。”
这是儿时母亲常抱着他哼的歌谣,小贺汀很喜欢听母亲哼唱,记忆里母亲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母亲总是唱歌来哄他睡觉,迷迷糊糊睡着前,小贺汀依偎在母亲怀里,想着歌谣里的月。
那是什么样的月亮呢?它来自母亲的故乡。母亲说过,她的故乡从北州出发一直往南走,就到啦。
那里的月很美,跟北州不一样的美。
如果有机会,他们一起去看看。
贺汀独自登上依云亭,拿出珍藏的黑梨埙,遥望着夜空中那一轮孤月,慢慢将埙放到嘴边。埙音如丝如缕,伴着风吹动的树影缠绵交错。孤寂,愁怨,痛苦,将他的身影压的单薄。
何处消我愁然,月也不予我怜。月也不应有恨,却也正是无情,最后只道月无言。
贺汀的衣袖被风吹起,身侧的影子附上一层霜露,他淡然回眸。
掌声很突兀地响起,“我竟是不知,贺大人埙吹的如此出奇。”
“单于过奖了。”
人影近了,带着一阵回亭的寒气。
“你真要走?”伊呼渠问他。
“大煜那边都发话了,你留的住吗?”贺汀反诘道。
良久,两人相立无言。
伊呼渠最后释然一笑,“这样也好。”
最终贺汀带着其其格回到了她的家乡。
他们踏进那小篱笆围着的院子,里面一片荒凉。
帐外杂草丛生,可爱的小羊和马驹早已不见了踪影。
其其格被自家这景象搞蒙了。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阿爹阿妈呢?”其其格边纳罕着,边呼唤着她的父母。
“阿爹——阿妈——”她慌乱地丢下行李,焦急的掀开帐帘。里面的家具整齐地摆放着,但上面落下的一层灰仿佛告诉他们,这里曾经居住过人,可如今却没人来打理了。
其其格一遍遍的唤着,最后慌不择路地跌向贺汀二人。
她晃着贺汀的胳膊,面色灰白,“不是你叫呼晴阿姊来接我的吗?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阿爹阿妈会不见了?”
她眼里蓄满了泪水,不待贺汀说话,泪珠便大颗滚落,沾湿了半边脸。
贺汀被她晃得歪了下身子,他终于开口:“其其格,没有阿爹阿妈了,跟我们走吧,一起去大煜,离开这里。”
“为什么会没有阿爹阿妈了?你在骗我对不对?”其其格哭得喘不上气。
呼晴满眼心疼地看着她,想要触摸她肩膀的手停在半空,欲伸不伸,随机又握紧成拳收了回去。
“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过无辜,不愿让你回想起这些,可是你自己其实早就察觉到什么了吧?”贺汀愧疚地对她说。
其其格脑海一片混乱,那些一直在她记忆深处闪现的片段连成一片,排山倒海般地几乎要冲破她的脑壳。
灰色的记忆片段被重新填上色彩。
“阿拉坦,你到底说不说?”先前那个彪形大汉又来了。
阿爹从马背上摔下来伤还没好利索,就被一群人架着拖到了外面。
阿爹被拽的趔趄,衣领勒过脖子,他不舒适地咳嗽起来。
“运粮之路一分为三,我只是负责其中一路运送的,怎么会知晓王廷的秘密贮粮地。”
那彪形大汉嗤笑一声,“阿拉坦,我看在你我也是老熟人的份上,给你个面子,只要你说了,那我就放了你。可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他面目狰狞道:“剩下两路的人早就已经招了,更何况那两路根本就走不通,那么知道真正贮粮地的只有你了。”
“不说,我就杀了你全家!”彪形大汉目光一转,露出令人胆寒的笑,“我记得阿拉坦你是有个女儿吧。”
阿拉坦听他提及自己的女儿,立刻挣扎着要起来,被旁边的人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他吐出一口鲜血来。
其其格躲在一堆杂木垛里,看到自己阿爹被这样虐待,差点尖声喊出来。
阿妈立刻把她的嘴捂住了。
她的泪水全部淌在阿妈的掌心里。
只一点的色彩顷刻间炸出斑斓万丈,她全部想起来了。
她想起阿爹被恶人拿刀刺穿心脏,血像是隔着木剁溅到脸上。紧接着他们开始详细地搜查活口,阿妈为了保护她,义无反顾地暴露了自己,惨死在那群人的刀下。
其其格只知道这片生养她的土地被搅的天翻地覆,辖区造反了。他们要攻进奉月王廷。
阿妈临走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塞给她一张地图。
其其格眼睛都要哭肿了,她亲眼看着自己的阿爹惨死,她不想阿妈也去赴死。她哭的几近昏厥,紧紧攥住阿妈的衣角。可阿妈只是目光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面颊,带着无限的眷恋。
最后熊熊烈火吞噬了她的家。
恶人奸恶的咒骂混着猖狂的马蹄声愈来愈远,她被火光包围。
没有上天悲悯的一场大雨来浇灭火焰,火势估计会蔓延整个草原,她昏死前这样想着。
后来呼晴找到了她,把她背出了那里。
可是贺汀回来后曾问过呼晴,她去接其其格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情形。
前面的残象都能与其其格的回忆对应,唯独那场大火是呼晴没有提及的。
现如今贺汀又亲自到了这里,也没有发现任何被火烧过的痕迹,可是其其格梦魇时曾无数次提到火烧的太疼了,每当夜深时分,她的痛呼声就开始了。可醒来后呼晴问她时她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崔伯午推断这应该是巨大创伤导致的心病,很有可能是把受过的刺激和痛苦转化成了一个具体的事物上来,给自己制造痛苦根源的假因。
再加之其其格肯定遭受了莫大的创伤,才会一夜之间把那段痛苦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贺汀和呼晴也并不想她回想这些痛苦,心想着她在依云殿那样的状态就好得很。
可偏偏在这时贺汀见到了阿拉坦那一路运粮队伍中仅存的一名成员。
他吊着半口气告诉贺汀,“贮粮地图在阿拉坦那里,他不在了那一定就是在他亲近之人手里,地图不能丢,一定不能丢!”
不得已,其其格必须要面对这些。
地图只有她还有可能知道下落了。而贺汀必须要为她谋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