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收余恨(九)

傍晚时掬风阁被收拾了出来,宫里还拨了两个小太监过来伺候,叫满福和小芝麻。

两个里面满福显然比较机灵,一来就凑到了曲台殿主殿连诺身边说了一番好话,连诺被夸得晕乎乎的,也就让他跟在了身边。

小芝麻就木讷得多,呆头呆脑地给李晚书行了个礼,还祝愿他宠冠六宫。

李晚书:......

晚饭是几人正式进宫后的第一顿饭,就在曲台殿设了个小宴,叫上了付聿笙和白渺。

秋风轻袭,李晚书坐在院中的桌椅上,举杯浅饮着。

小芝麻帮着厨房的人端了几道冷菜上来,突然面色变得有些拘谨,将一碗飞龙口蘑汤迅速端到了李晚书面前,然后立刻垂下了脑袋站了回去。

李晚书嗅着那浓郁鲜香的高汤味,抬头看向小芝麻,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小芝麻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声说:“公子,这是飞龙汤,现在吃最好,御膳房里正好有,今儿还剩一点,您尝尝吧。”

李晚书点点头,笑着问:“你给御膳房的公公塞钱了?”

小芝麻愣愣地点点头,又赶紧补上一句:“满福说,这东西现在吃最好,他就算自己掏点腰包也要让主子尝尝鲜。”

李晚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唇齿间盈满了鲜腹淳美,细品了一会才慢悠悠道:“连诺有口福了。”

没一会付聿笙和白渺来了,两人见到李晚书,面色都有些惋惜复杂,尤其是白渺,李晚书在他开口吟诗前赶紧叫人坐了下来。

直到三人入座,连诺才姗姗来迟,甫一出场,三人皆是一愣。

连诺穿着一身与平时大不一样的金绣牡丹袍,头上戴满了各式大大的簪子,珍珠、赤金、岫玉......看着像把今日送来的东西都垒到了头上,此刻正苦着脸托着沉重的脑袋。

李晚书沉默了许久,率先开口:“你这是?”

连诺不知第几次扶了扶即将掉下来的一根簪子,道:“满福说,我得这样打扮,才能彰显身份。”

李晚书:“这儿就咱们几个自己人,你彰显身份干什么?”

连诺一愣,索性不托脑袋了,任那簪子因为头上的饰品太多了松松地别着:“我也是这么说的呀,可是满福说......”

“公子!”满福立刻警觉大叫一声。

李晚书凉凉道:“他是不是说,公子是陛下亲封的曲台殿之主,要比其他公子尊贵不少,自然不能掉了身份。”

霎时间,付聿笙和白渺挑眉,满福面容紧绷,小芝麻先愣了一会,然后皱着眉看向满福。

连诺崇拜地看向李晚书:“哇,小晚哥,你怎么知道的?你在外面听到了?”

李晚书对他摇摇头:“连诺,穿成这样不累啊?”

“怎么不累!”连诺头摇得飞快,簪子都掉下来几根,坐到了李晚书身边抖着衣领透气:“太受罪了,我再也不要这么打扮了。”

满福立刻跪了下来:“小的该死,小的没见识、小的心黑,连公子恕罪,各位公子恕罪啊!”

“起来起来不要跪了!我没手扶你!”连诺冲他摆了摆手。

最后直到开席了,李晚书都没见到满福声称要给连诺弄来的飞龙汤。

席间氛围如李晚书离宫前的那次一般的好,虽有愁绪,但在宫里难得的好友面前也淡忘些许,付聿笙博文强识,白渺文采斐然,李晚书什么话都能接上两句,连诺活泼纯真,偶尔插上一两句话都让人忍俊不禁。

正当几人席谈正欢之时,院外门突然开了,守门的小太监躬身跑了过来。

欢笑声戛然而止,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低着头说:“公子,祁......祁将军求见。”

一片静默之后,连诺满脸疑惑道:“祁将军......祁言?”

在满福眨眼眨得快抽筋的示意下,他立马住了嘴,又说:“祁将军,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小太监脑袋甩得飞快,声音透着焦急:“公子快做决定吧,别让祁将军等久了。”

连诺不禁“啊”了一声:“还、还能不让他进来啊?快快快请!”

小太监飞奔而去。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神色不一。

祁言,年仅弱冠的大周唯一大将军,推翻温晋的不二功臣,可这一可昭日月的不世功绩,却因其同时也是温晋将门嫡系而多了一层晦涩难言之意。

然,坊间虽多有称其“侍二主”的浑言,但在这位手握重兵的年轻将领面前,亦无人敢放肆。

稍显沉默不安的氛围中,无人发现李晚书手中的酒杯已多了一道细痕。

月色之中,只见两个高大的身影稳步而来,为首的那个身姿挺阔,立如修竹,被银白的月光勾勒出肌理匀称却极具力量感的身形,暗含几缕来自战场的肃杀和凌冽。

众人一时都有些紧绷。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各位了。”

待他走近,语中带笑,气质宁和,此刻一看倒不像是位上阵冲锋过的战士,却是位偶来串门的邻家公子一般了。

他的眼神在桌边几人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李晚书身上。

“今日宫门惊马吓到李公子,是羽林军护送不力,我是特意来向李公子请罪的。”

众人都看向李晚书,当事人低头看着酒杯,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李晚书还是没什么反应,直到叶述明显烦躁地深吸了一口气,满福赶紧来扯连诺的袖子。连诺才觉得不能再拖了,硬着头皮伸出手想去推推李晚书。

就在这个时候,李晚书仿佛刚醒了似的,头往下一点,又猛地抬了起来,话还带着关中的口音:

“噫!老王啊!”

众人:!!?

老王是谁?谁是老王?

满福感觉叶述的刀都快抽出来拍李晚书脸上了,连忙扯着嗓子大喊:“李公子啊!这是祁言祁大将军!”

李晚书脸上浮现几分疑惑,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了看祁言,受惊似的吸了口气,畏惧道:“大、大将军!”

付聿笙适时解释:“祁将军是因惊马之事,特来向你请罪的。”

“哦,”李晚书点点头,看向祁言,口音也没了:“大将军不必如此,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祁言与他对视,完全没因为他失礼的行为而动怒:“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只是......”他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你刚刚看着我说的老王又是谁?你把我认成了谁?”

李晚书眨眨眼:“不能说。”

“噌”的一声,刀出鞘,声音划开沾染了酒香的空气,叶述拔刀喝道:“让你说你就......”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祁言只略一抬手,那刀瞬间就被拍回了刀鞘,连带着刚刚的杀气也一并拍了回去,只留下叶述的虎口,被震得发白。

祁言的声音却是和手上动作不符的温柔:“我是来赔礼道歉的,且你刚刚喝醉了,直说无妨,我很想知道。”

李晚书犹豫地抿抿嘴:“那......那我说了?”

祁言点头。

“老王......老王就是俺村子里那个,那个抢人媳妇的臭不要脸的,你和他长得挺像。”

......

......

一地寂静,满福快晕过去了,其余人也都适时垂下了眼眸,眼观鼻鼻关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叶述瞪着如牛铃一般的眼睛看着李晚书,只要祁言一声令下,他立刻把李晚书的脑袋拧下来当宫灯。

谁知祁言定定地看着李晚书,竟是轻笑了出来。

“被人抢走媳妇儿,确实是很气人的事,难怪你记恨。”

他说着,竟是拉开了李晚书身边的凳子,径直坐了下来:

“如此,也算是我们有缘。”

......

叶述快疯了。

跟人家村里偷媳妇的长得像到底算什么缘分啊?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晚书看着这人在身边坐下,衣袖不可避免地擦过自己,低垂的眼眸渐冷,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有气无力道:“我吃得有些撑,你们喝,失陪了。”

只是刚欲转身,手腕就被人抓住了,接触的力道几乎可以说是轻柔,但就是挣脱不开。

祁言一点点收了力道,引着人坐下:“既是我向你赔罪,你这苦主怎么能不在。”

说罢一伸手,从叶述手中提来了一坛酒。

“春桥问雪。”

在场的除了连诺和小芝麻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其余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春桥问雪,慜帝酿的酒,传闻极香极淳,但却因慜帝崩殂而留存甚少。

更关键的是,在这宫里敢光明正大地提到慜帝相关的物件的,恐怕也只有祁将军一人吧。

气氛有些微妙,付聿笙和白渺面色局促,纵是在美酒前也有些踌躇。

倒是李晚书,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那酒坛子,似乎并不明白这酒背后的深意。

祁言对打开了酒坛盖子,清而轻的酒香霎时间飘散开来,不是意料中的浓郁强势,而是婉转柔和,在呼吸间缓缓地萦绕,直至鼻尖心口都是那股幽香。

“果真好酒。”付聿笙叹了一句。

这时,李晚书不知怎么的突然动了,一把抢过了祁言手里的酒坛,提溜着就往自己酒杯里倒。

表情凶恶,好像发泄什么怒气,其余几人看着那溢出的酒液,心疼不已。

众人各斟一杯。

春桥问雪闻着淡,却不想下了肚才知它的后劲全在后面,连诺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结果啪叽一声倒在了桌上。

付聿笙和白渺虽然没倒,也好不到哪儿去,脸泛红眼迷离,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反观李晚书,每次只啜饮一小口,饮酒的速度又极慢,看起来只是微醺。

只是,他喝了第一口后脸上愤懑的表情便消失了,后面都变得悠闲自在,细看还有几分得意。

酒香氤氲,他看见祁言的酒杯在他的杯子上轻碰了下,原本清朗的声音在酒的作用下多了丝醇郁:

“对不住。”

李晚书垂下眼帘,没打算回应他,权当没看见。

也不知这人知不知道这酒是假的。

竟似听见他的心声一般,祁言轻轻笑了几声,酒润过的、因笑意而微微震颤的低沉嗓音在李晚书耳边响起:

“酒是我仿制的,这东西慜帝宝贝得很,他知道了要生气。”

李晚书:最讨厌挖墙脚的人

祁言: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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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收余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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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后绿我那俩人都疯了
连载中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