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掬风阁的床上醒来,李晚书睁眼后盯着床幔发了会呆,头有些发沉。
——喝假酒喝的。
昨夜李晚书虽没醉,但因不想和祁言说话便枕着手臂装醉,谁知祁言打发了满福安排人把那三人送回各自宫殿,竟信手揽过了他的肩,打算亲自送他回掬风阁。
李晚书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接触,同时给小芝麻使了个眼色。
小芝麻接收到他的眼神,立刻上前搀住了他。
但是祁言并没有放手。
李晚书正想暗示小芝麻提醒提醒,就听他异常真挚地对祁言说:
“大将军,这样不好,我们公子是皇上的人,若是被人乱传了出去,公子的清白就毁了,说不定要被浸猪笼的。”
......
那一刻李晚书是真的有些醉了。
小芝麻之前是在哪里做活的,宫里哪个地方能说话这么直接的?
不过这话确实有效,祁言最后还是放开了手,目送他回了掬风阁。
神经病。
李晚书懒得再费心神想这个,拉开床幔起了床。
小芝麻听见动静进来,连忙上前低着头替他更衣。
连诺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小晚哥你醒了?我来和你吃早饭。”
李晚书懒懒地应了声,就见连诺脚步轻快地边走边跳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个一脸急切的满福,似乎有话要说。
李晚书的眼神从满福脸上扫过,落到连诺那略带得意和憋坏的表情,挑起了眉问:“你又是怎么惹了咱们曲台殿主管公公了?”
“哎哟!”满福躬着身子大嚎一声,直呼:“李公子折煞小的了!”
连诺哈哈笑了两声,道:“他刚刚说,小晚哥如今有大将军撑腰,说不定日后就越过我去了,让我防着你哈哈哈哈。”
他说得又快又大声,满福阻止不及,叫苦不迭,只得干脆跪了下来,一个劲打自己嘴巴。
李晚书懒得多说什么,只让小芝麻传膳,自己则去了耳房洗漱,边走边说:“要打出去打,聒噪地很。”
满福连声应是,麻溜地滚到外边去接着打。
早饭时,连诺喝着百合银耳羹,对着刚进来的满福啧啧称奇:“我听你打自己的声音,以为你的脸该肿了,现在看着倒是挺好。”
满福有些心虚,点头哈腰地替他布菜。
连诺又看向李晚书,问:“小晚哥,我昨天就想问你了,咱们在宫里都做些什么呀?”
李晚书脑海里涌上一堆活动,只是动了动嘴又闭上了,只说:“约莫都是些宫妃做的事吧。”
“宫妃又要做什么?”
满福乖觉得接过了话头:“能做的可多了呢!看书写字,奏乐跳舞,烹饪女红,插花投壶......”
“停停停!”连诺的脸皱成了一团:“我都不喜欢啊,还有没有别的。”
“有的有的,贾内监特意说了,公子们与一般嫔妃不同,若有什么想做的,只要不犯宫规都可做得,但是啊,二位公子,听小的一句——”
他一脸高深,谄媚中透着认真:“咱们进宫是为了争宠的,那些不讨皇上喜欢的玩意儿,做他干什么呢?咱们的功夫呀——得花在刀刃上。”
说罢,他拖了个长音,期待地看着连诺和李晚书。
无奈这好比对瞎子抛媚眼,这俩人没一个打算问他想听的话,他干等了片刻,只好自己说下去。
“小的进宫也有几年了,虽然没那个福气伺候皇上,但对皇上的喜好,还是能猜出个一二的。咱们皇上,出身宣城林氏,百年书香,世家之首啊!据我观察,崇政殿的东西是最讲究的,比流光殿还用心些,陛下身边的宫人也都要识字的,这说明什么?说明陛下极重诗书,喜欢的必然也是那等腹有诗书、才华横溢之人!”
李晚书内心呵呵了两声。
满福意志昂扬地说完,意料中的赞叹和嘉奖并没有到来,两个主子一个只顾着吃,一个吃完了正在漱口,让他觉得刚刚那一番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还就不信了,又说:“两位公子,所以小的觉得,咱们最好......”
连诺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不不,我就不爱看书,我一看书就头疼。”
满福急了:“您不看书,怎么获得陛下宠爱呢?”
连诺想了想,问:“满福啊,如果我不要陛下喜爱,就一直保持现在这样,那我还能吃好吃的吗?”
满福愣愣地嗯了声。
“那不就得了,有吃的我就满意了。”
看着满福仿佛天塌了的模样,连诺好心解释了句:“我害怕陛下,真的,进宫前就怕,沈若棋那件事之后就更怕了,我巴不得陛下永远都不要想起我,我想想他都怕得想上茅房。”
满福微张着嘴,深吸一口气,慢慢转向了李晚书:“那、那李公子......你?”
李晚书面露伤感:“我就更不行了,陛下亲口说过我丑。”
满福不敢相信,这就是他花了大把银子打点的好去处!
那个春风得意、扶持着公子一路拼杀笑到最后做到主管大太监的自己,啪的一下,没了!
天塌了!
******
饭后,李晚书半躺在躺椅上,单手玩着连诺给他编的小玩意儿。
阳光倾泻下来,那飞鸟状的繁复竹编的影子清晰地落在脸侧,相互映衬得像是一个精致的印记。
他摆弄了会,到底还是有几分无聊,将竹编放在了一边的小几上,手收回去的时候经过了一盆月季,顿了顿。
片刻后,还是伸出手揪下了那月季的几片黄叶,还整了整花茎的方向。
这时手边伸过来一只手,一把精巧的剪子出现在视野。
李晚书抬头,是小芝麻略带忐忑的脸。
见李晚书迟迟不接过剪子,小芝麻说:“公子,用这个,比手方便。”
李晚书摇摇头,收回手,彻底不去看那盆月季了。
小芝麻拿着剪子,迷茫了片刻便不再说话,细致仔细地将剪子收好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祁言来了。
是又来了。
李晚书简直想把刚刚揪下来的几片叶子全扔他脸上。
门口的太监想必不敢拦他,要不是小芝麻懂规矩,这人怕是要直接进他寝间了。
他的拳头捏得咔吱作响,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平复了下,扯出一个笑,起身走了出去。
掬风阁外,祁言带着叶述站在门外,细看脸上还挂着丝笑。
叶述看着自家将军,心情复杂,但不敢说话。
什么赔罪,他打死都不信,祁言的性子他了解得很,从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眼里根本看不上几个人,乖张都在内里。
这几年就更是装都不装了,简直可用诡异来形容,屠人全族的时候连襁褓婴儿都不放过,一转眼有人在背后说他两姓家奴他竟然可以置若罔闻。
他敢肯定,若换了别人,昨日就算是被马踩死在宫门前都得不到这位爷半个眼神,遑论连着两日都来道歉。
昨日是祁言亲自酿的酒,连酿酒的桃花都是他亲自看护的,怕沾了旁人的气味。
今日么......
他侧目看了看身后那大大小小一堆箱子,连夜从上京各处采买的,其中一盒龙须糕没赶上新出笼的,他和兄弟们还帮着揉了半天的面呢。
男色误国啊。
不对,李晚书有什么男色,他不过就是......
叶述赶紧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是祁言真正的逆鳞,他连想都不敢想。
李晚书走出外间,一打眼就看见了祁言身后那一堆有一人高的东西。
祁言看着他笑盈盈地:“昨日准备不及,未能好好道歉,这些东西还望李公子收下。”
李晚书觉得好笑,嘲讽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沉默了会,语气带了些畏葸:“大将军实在客气,只是......小的略了解些宫规,大将军此举是否有私相授受之嫌,小的惶恐。”
祁言面不改色:“并非是私相授受,一队人带着这些东西进宫,阖宫都知道。”
李晚书:......
祁言顿了顿,又说:“若是李公子实在不安,不若我将你认个弟弟,日后方便照顾,也免得旁人多嘴。”
“万万不可。”
李晚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生怕说晚了面前就会多出一张放满贡品的结拜的桌案。
“既如此,小的也不推脱了,劳烦大将军走一趟,东西我收下了,也接受您的道歉。大将军事务繁忙,惊马之事到此为止,望大将军日后别再费神挂怀了。”
话说的很明白了,他希望祁言以后别来找他了。
祁言点点头,侧头示意叶述把东西搬进去,话闲一般:“我见李公子面善,不免起了结交之意,一介武夫,或许吓到公子了。”
李晚书脸上挂着客气疏离的笑容,心里暗想宫里的公子们你哪个不面善。
不过祁言的话还没说完。
“只是公子实在不必担心,我们坦坦荡荡,何惧人言,何况陛下与新人相处甚欢,怕是没心思来管这些小事。”
李晚书的笑容维持得很完美,略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此时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平静,便惊讶问了句:“是哪位新人?”
“是李公子相熟的人,”祁言带笑的眼扫过他的面容,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
“付聿笙付公子。”
李晚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收余恨(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