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这一批男人里面,若要挑出一个最好看的,多数人都会选付聿笙。
介于少年和青年间,身量匀称清瘦,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感又与那股温和古朴的书卷气融合相映,给人舒朗端方之感。
但让人一眼见之难忘的还是他的眼睛。
深邃明润,皎然如海上圆月。
“付兄的眼睛真的长得极好啊!”
李晚书一进花园,就听到了连诺抑扬顿挫地赞叹声。
他身边坐着白渺,眼眶微红,半叹着说:“聿笙他被就叫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旁人或许不解,但你是懂我们的......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连诺已经习惯了忽略他吟的诗句,只是点头道:“我懂,我懂的。”
“芝麻,把东西分了。”李晚书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小晚哥这啥呀?”
“大将军的赔礼,分你们一点。”
“大将军好大方呀。”连诺努力把注意力从小芝麻正在分的东西上抽出来,郑重非常地看向李晚书,告诉了他这个重大消息:“小晚哥,付兄他被皇上叫走了!是第一个被皇上召见的公子!”
李晚书低头喝茶:“是吗,那真是……挺好的。”
余光瞥间白渺投过来的幽幽的眼神,赶紧咽下了水,正色道:“皇上学富五车,聿笙说不定会和他很聊得来呢。”
满福忍了又忍,如今见李晚书提了这茬,还是委屈不已地看了满脸傻乐的连诺一眼:“公子,瞧小的说的没错吧,皇上就喜欢读书好的,要是您听小的的话多读几本书,如今这第一个被皇上召见的就是您了!”
“啊!那幸好不是我!”
满福恨铁不成钢地捂上了眼睛。
“满福你就少说点吧,给你一个,不许再说了,哇!小晚哥这个我可以拿两个吗?小晚哥?”
直到手臂被推了两下,李晚书回过神,恰好对上了连诺放大的脸。
“小晚哥你怎么啦?”
“没事,昨晚喝多了没睡好......我先回去了。”
“你这不是才出来吗?哎好吧。”连诺还想留李晚书吃饭,此刻也只好撇撇嘴,专注在李晚书带来的那一堆东西上。
满福看着李晚书的背影,等他走远了才凑到连诺耳边,愤愤不平地说:“李公子平日里装得不争不抢,不在乎皇上的恩宠,这回我可看仔细了,他看见别人得宠那股酸气掩都掩不住了,公子要当心这种人啊!”
连诺抄起放点心的木盘就往他头上拍:“你能不能闭嘴!改不了了是不是?我听见你说话就烦!”
******
“掩不住酸气”的李晚书回到掬风阁后坐到了躺椅上,翻出了一本祁言送过来的话本看了起来。
小芝麻耳力好,他听见了刚刚满福说的话,除心中暗自决定以后不再搭理满福之外,又偷偷看了李晚书好几眼。
公子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啊,但就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呢。
小芝麻急得又把师傅的话默念了好几遍。
察言观色,察言观色,主子的一言一行都要记在心里好好揣摩......
咦?主子看书怎么不翻页的。
不知这能不能算主子心情不好,也许主子看入迷了呢,好的话本就是能让人翻开第一页就入迷的!
也许、也许是......主子不识字!
小芝麻翻来覆去地在脑袋里琢磨了好久,差点就要抓耳挠腮了,最后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声若蚊蝇地说了句:“公子别太难过了,您与付公子交好,陛下宠爱付公子,说不定连带着也会多看您一眼呢。”
李晚书原本还神游天外的思绪,一下子归位了。
他斟酌思索良久,否认的话在脑海和嘴边来回翻涌,最后说了句:“小芝麻,你在宫里的后台是不是很硬。”
“啊,没有没有我没有啊。”小芝麻的脑袋摇出了残影。
李晚书晃了晃手里的话本:“我自己躺一会,去给我炖碗燕窝来,你亲自盯着,有事儿差人来叫你。”
小芝麻应声而去。
李晚书把目光移到话本子上,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平日里聊作消遣的故事此刻看来闹心得很,什么高门贵女才子佳人一个个都化作这书页字行间的粉墨戏角,什么家国情仇啊礼法教养都不顾了,咿咿呀呀地只知爱与不爱,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二人在爱恋纠缠。
他合上话本,闭上了眼,心口有点闷。
小芝麻将燕窝端来的时候,李晚书起来慢慢喝着,看上去并无不妥。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知道刚刚是自己多话了,好在主子宽容豁达,定是自己想通了,并不因付公子的事耿耿于怀。
而就在当天晚上,李晚书失眠了。
他慢慢伸出手,在一片漆黑中平静地感受黑暗。有一段时间他很怕黑,原因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只是在处于黑暗中时偶尔能回忆起一些感觉,提醒他眼前的黑暗曾经是他怎么都挣脱不出的浓稠深海。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他估算了下时间,只有后妃侍寝完回宫殿才会在这时候有这种动静。
旁边是付聿笙的倾霞殿,声音在那戛然而止。
李晚书的手无声落在锦被上。
和曾经怕黑时一样的感觉。
******
翌日清晨,李晚书起床时三位好友已经在园子里闲谈了。
他看见笑靥盈盈的付聿笙,脚步顿了顿。
“李兄!李兄来了。”付聿笙像在等他似的,看见他来立刻起身走近。
“李兄,皇上他......他真的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手被对方热情的抓住,李晚书脸上维持着真诚的笑脸,手却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只虚虚靠着对方。
付聿笙完全没发现李晚书小小的异样,激动道:“李兄,你上次同我说的没错,陛下他并没有将我当成男宠,他准我科举,与我聊诗赋,谈经史,我是得了一位良师益友啊!”
......
李晚书愣了愣,双手复又紧紧抓住了付聿笙的手。
“是吗?”
“当然是啊,陛下不愧出身林氏,昨日与他交谈,颇有醍醐灌顶之感,大有启悟。”
“恭喜付兄,我看昨日你回来已是夜里,你们相谈整整一日,看来真是极投缘的了。”
付聿笙摇摇头:“并非是一天,陛下事务繁忙,我也是入夜后才得见的。”
李晚书抓着他的手更紧了。
两人坐下后,付聿笙喜悦的眼神望过来:“李兄,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把我当男宠的?”
李晚书面不改色:“我哪能知道,不过是看付兄当时实在伤心,往好的方向瞎猜了下罢了。”
付聿笙笑了,蓬勃又斯文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李兄妄自菲薄了,我观李兄是有才学的,等日后陛下见了你,你们也一定聊得来。”
那可不一定。
“李兄,你来看看,陛下让我写一篇策论,我连夜赶了出来,希望能得诸位的指点讨教。”
李晚书早就看见了桌上平铺着的一篇文章,竟没想到是付聿笙的策论,他心念微动,不由仔细看了起来。
白渺已然是看完了,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李兄,我家不重科举,若是诗赋我还能说上一两句,这策论我是一窍不通,怕胡说也影响了你,待我学习几日,再同你好好讨论。”
连诺连字都认不全,付聿笙耐心地教他一字字读下去。
李晚书看完付聿笙的策论,脑中只有四个字。
狗屁不通。
倒不是说付聿笙写得真的不好,他修辞考究,极擅引经据典,此篇纵是拿到文会上去也必然能引得满堂喝彩。
只是李晚书习惯使然,下意识会对这类型的文章评出“狗屁不通”四个字。
这无疑是一篇好文赋,但绝不会是一篇好策论。
科举制实行五年,这样的策论层出不穷,脱不开世家名士的高雅清谈之风,犹视见解政策、提出战事民生对策为市侩、粗俗,洋洋洒洒一大篇,真正要紧的东西一个字都没见着。
付聿笙并非出身世家,寒门之子的策论尚且如此,整个科举风气便可以想象了。
任重道远啊。
李晚书抬头问:“我记得聿笙是襄阳郡人士?”
付聿笙还等着他点评自己的策论,闻言一愣,却还是点了点头。
襄阳郡,郑氏的地盘,怪不得......
李晚书大概知道林鹤沂为什么要关照付聿笙的策论了。
他眨眨眼睛,作不解状:“聿笙,我看题目是让你提出治水的对策,怎么你上半篇在夸黄河水的波澜壮阔,下半篇在夸大禹治水的功绩与辛勤,对策在哪儿呢?”
付聿笙一愣,脸有些红,声音也小了些:“那......那自有地方都水长来应对,若是着墨于此,岂非有悖于名士之风。”
他怕李晚书误会自己,又解释道:“小晚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夫子便是这么教我们的,我们襄阳郡几个考中的学子也是这么写的,想来考试时这么写是不错的。”
你们襄阳郡考上的不都是郑氏的人吗......
李晚书暗诽了句,纠结片刻,还是说:“聿笙,黄河的壮美,大禹的伟大,陛下想来都清楚,他既然想看你的策论,要不......要不你还是写一点儿自己的见解?”
付聿笙乖乖地点头:“好,听小晚的。”
然后,李晚书就看见付聿笙又写了一大段词藻优美,修辞精妙的......自己去黄河边游玩的趣事。
......
李晚书决定闭嘴。
算了,骂一顿就好了。
******
晚间,当付聿笙兴致满满又心怀一丝浅浅的忐忑将这篇策论呈到皇上面前的时候。
很快的,他就听见了他良师益友的陛下的评价。
“狗屁不通。”
小付:服了一天碰上两个没素质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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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收余恨(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