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清河园的路上,沈若棋都在回想今日所为。
他被分到了秋暝阁,曲一荻则是春绦阁,都是同辉殿的侧殿。
曲一荻尚在打听,他心里却是一沉,不是主殿也就罢了,可同辉殿偏僻,与他心中所想差得太多。
他看着一脸喜气毫无所察的曲一荻,暗叹只能再让他做一回先锋了,便故作兴奋地与他说了这同辉殿的位置。
果然曲一荻听闻同辉殿所在后大为失落,在知晓连诺的宫殿都比自己好后更是恼怒,他再满含羡慕地叹了几句连诺果然讨皇上喜欢,曲一荻这才完全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找皇上。
曲一荻骂骂咧咧了一路,他在一旁焦急劝着,实则是一边引路一边稍作遮掩,让他俩不至于在还没走到皇上跟前时就被遇见的公公女官们拦下。
那些劝的话自然也是暗暗煽风点火,激得曲一荻气愤逾盛,口不择言。
而他则是顾念大局,好声好气地劝了一路拦了一路,任谁看了都会生出几分好感。
......
沈若棋低头思索着,想着皇上去清河园该是为了分宫一事,事态发展明明是自己想要的,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抬头想再打量一眼皇上的神色,可他与林鹤沂之间隔了一队禁卫,眼前冰冷漆黑的铁甲泛着寒光,冷得他心中一颤。
......
清河园里,连诺同付聿笙白渺坐在一起,还没从李晚书离开的悲伤中缓过来。
白渺从诗集中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门外:“曲一荻走的时候还瞪了你一眼......都这么久了,这是去做什么了?”
连诺想到曲一荻就更郁闷了,有气无力地道:“闹吧闹吧,看他能作出什么花样,住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重要的是和谁住在一起!”
比如像小晚哥这么好的人,要是和小晚哥在一块,住哪里又有什么要紧。
“皇上驾到——”
园内寂静了一瞬,原先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同时起身跪了下来,连诺低头盯着地面,心里在打鼓,那曲一荻不会真的请来皇上给他作主了吧。
林鹤沂走进小花园,眼神都没给跪了一地的人分一个,走至最上首转了个身,林仞极其自然地拎了张椅子放在他身后,待他坐下后,贾公公才对跪着的人说了句:
“各位公子都起来吧。”
连诺忧心忡忡地站了起来,悄悄往后面看了一眼,见曲一荻和沈若棋似乎是同皇上一起来的,暗暗叫苦。
他的头低得更下,希望皇上不要看见自己。
林鹤沂接过李聘捧过来的茶,轻轻吹了口,问:“刚分了宫殿,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公子们面面相觑,有疑惑也有惊惧,摸不准皇上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有几个差点又跪下了。
贾公公适时出了声,躬身道:“老奴斗胆替公子们说一句,这分了宫殿到现在,清河园的笑声就没停过,想来公子们必然是欢喜的,都等着去了新住处,好好侍奉陛下。”
说着,将分宫殿的册子捧到了林鹤沂手边。
林鹤沂笑了声,接过来翻了几页,只是这一声笑得颇有些意味不明,配上他清凌懒散的音色,无端让人听出了一丝冷意。
尤其是沈若棋。
他咬咬牙,正想上前跪下再说几句,却听皇上又开了口。
“住的地方么,总要顺心些的好,若是实在不喜欢,换换也无妨。”
贾公公笑着颔首:“是。”
闻言,曲一荻重重松了口气,欢喜又羞涩地向皇上看去,只是皇上正低头看着那宫册,他便只好看向沈若棋,怪这人小题大做害自己一路上担心了这许久,见沈若棋眉头紧锁,神情错愕,一副被吓到了样子,顿生轻蔑,又移开了眼含情脉脉地看向皇上。
林鹤沂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宫册上浅浅划过,问道:“曲台殿还空着?”
李聘笑着答:“曲台殿奴才可不敢作主。”
“那就......”林鹤沂摩挲着册子。
曲一荻心神激荡,险些被这惊喜砸懵,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得陛下喜欢,能住到曲台殿去!
“连诺,你住过去吧。”
......
小花园内安静了片刻,众人神色各异,皆没敢在脸上表现出来。
连诺愣了好一会,抬头颤巍巍指了指自己:“我?”
贾公公笑眯眯地看向他:“连诺公子这是激动傻了,还不快谢恩。”
同样呆愣住的曲一荻这才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一句:“这怎么行!”
这一声实在突兀,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脑中空白片刻,起初有些犹豫,但看着土里土气的连诺,眼中扭曲一瞬,大声道:“皇上,连诺怎配住在曲台殿,他不守规矩粗鄙不堪,皇上可知,他……之前还在宫里放风筝,犯了宫规!”
“你说什么!”连诺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不要脸之人,也不顾皇上就在眼前了,大喊一声,又惊又怒地看着曲一荻。
曲一荻既然说了才出来,便再顾忌不了什么,高抬着脖子看向连诺:“你难道敢说没有?”
“我......”连诺心里发虚,但是那几日李晚书的耳提面命和黎公公叮嘱过的话在脑中太过深刻,他不作思忖便坚定道:“我就是没有!”
曲一荻见这乡巴佬的谎话张口就来,先是一愣,声音更加激动:“那日我们都看见了,你还跑出园子了去捡风筝!你回来的时候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若棋,你说对不对!黎公公也看见了!”
沈若棋没有搭理他,实际上他恨不得立即钻到地里去消失在众人眼前。黎公公对他们叮嘱过这件事不可再有别人知道,加之与他接头的小太监突然失踪了,他对这件事本就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想到曲一荻这个蠢货竟敢在皇上面前说这件事!曲一荻的脖子上到底长的是什么!
连诺回忆了一遍李晚书交给他的措辞,丝毫不慌,昂首挺胸地反问:“哦?你说我去捡风筝了,那我捡回来的风筝呢?我明明是空手回来的!你不要再污蔑我了!”
曲一荻在心里唾骂连诺这个满口扯谎的乡巴佬无耻至极,求助般看向了皇上,急切中还不忘捏着嗓子哀求:“皇上,他撒谎,皇上快请黎公公来,别让......”
“闭嘴!”林仞看着林鹤沂瞬间皱起的眉,立马出声制止了这道矫情造作的声音,而后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带上来。”
言毕,一个浑身瘫软的小太监被抬进了园子。
所有人都在疑惑这人是谁的时候,沈若棋的脸却倏地白了。
林仞走到那人面前,如炼狱修罗一般低头,吐出一个字:“说。”
地上的人剧烈颤了下,在林仞投下的阴影中抖着身子,大喘了几口气,气息奄奄道:“小的......小的是奉了刘丞郎之命......襄助宫里的沈若棋沈公子,沈公子让小的......从宫外带来一个风筝,然、然后,沈公子和其他几位公子谋划让连诺公子去捡了风筝,想以此......让、让皇上想起清河园......”
他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的,但还是在寂静的园中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沈若棋惨白着脸,双目失神,直直跪了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曲一荻见他如此,冷汗涔涔而下,也跪了下来。
连诺看他俩跪了,心中正畅快,不经意对上贾公公的眼神,明白过来什么,面色一紧,也慢慢跪下了。
林鹤沂仿佛没看见跪着的另两个人似的,眼神只落在连诺身上,语调竟有一丝柔和:“连诺,再说一遍那天的事吧。”
连诺死死攥紧了衣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无人敢看林仞,自然也就无人发现他亦有片刻的僵硬。
“皇、皇上,我不是故意要放风筝的,我、我看他们在玩,就没忍住,然后风筝线断了,我去外面捡......”
连诺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这里时稍稍一顿,最后一鼓气道:“我捡了风筝就回去了,就是这样!”
绝对不能把小晚哥说出来!
林鹤沂挑挑眉,轻笑了声,看着他问:“那风筝呢?”
“风筝......”连诺没想到刚刚的话又还回来了,只能梗着脖子道:“风筝我扔了!”
林仞闭了闭眼,手已经不自主地摸到了剑柄上。
林鹤沂仍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举起茶杯抿了口,说:“你是说,你去捡风筝,然后又扔了?”
连诺自觉很有道理,点头补充道:“放风筝是犯宫规的嘛,肯定要扔啊。”
林鹤沂放下了茶杯,笑意更甚:“那是谁告诉你,放风筝犯了宫规?”
连诺愣了愣,一口气没提上来,腿肚子隐隐发颤。
林鹤沂没再继续问下去,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把茶杯放下,眼神看向林仞,深不见底,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你猜,祁言现在在哪儿?”
带笑的语气,仿佛是不经意的闲谈。
林仞却听懂了,瞬间绷紧了身体,不知该如何回答。
“属下......”他紧握着剑柄,弯腰打算跪下。
而林鹤沂面上已没了笑意,起身走来,衣摆擦过他的铁甲,清冽的声音透着骇人威严:
“立刻,把要出宫的那伙人拦下来。”
李晚书:谁在害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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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收余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