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寂静了一瞬,看台上华冠丽服的观众先是一脸愕然,而后面面相觑,都哄笑起来。
有冲着王裕高大笑的:“他们还是会射门的,这不是就进了一个了,哈哈哈。”
王裕高起初面色青白,这会儿见众人笑作一团,也忘了那一瞬的难堪,一同笑了起来:“让他们一个,既给了陛下面子,也让大伙乐呵乐呵。”
锣响之后,贾秀小跑着过来禀报了赛况,林鹤沂翻奏折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又往场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极快极淡,只从几个人影上掠过便收了回去,他弯了弯嘴角,继续看手里的折子。
一旁,霍知吟的眼底却是蓄起了几分沉思。
比起林鹤沂的毫不在意,他是一直看着场上的,刚刚那一球李晚书的位置......要么是此人完全没学过马球技巧,兼之偷懒耍滑毫无协作意识,要么就是......
他坐正了些,目光又投向场上。
比起场外的喧闹,场上仍是紧锣密鼓,姜玉沛一个轻盈的旋身,对着李晚书比了个大拇指:“还算靠谱!”
李晚书被蓝队两个壮汉左右夹击过来,已无暇去回应她的话,抱着马脖子颤颤巍巍地左躲右闪,手里的球不出意外地又到了对方手里。
王裕高恨不能立刻拉平这一分的差距,大喊道:“过来过来!冲过来!赶紧进球!”
伴着他的话音,李晚书身前的蓝队球员将球向他传了出去。
王裕高狠狠一拉缰绳,策马上前接球,对这一分志在必得。
他没想到的是,余光飞过一片明红衣角,姜予沛仰头盯着拿球,竟是想要截球!
不自量力。
王裕高冷笑一声,用球杖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下,马儿吃痛,嘶鸣着向前跑去,气势骇人。
“还不滚开!”他朝姜予沛喝道。
姜予沛眼中只有那颗球,闻言嘴角扬了起来:“色厉内荏,做什么都散不掉世家那股味儿。”
说罢,拍了拍马头,轻轻跃起,直指半空中那颗球。
王裕高只道这女人不知好歹,横扯缰绳,让自己的马先往姜予沛的马撞过去,然后用力蹬了脚马背,健壮的身影霎时间将姜予沛覆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里。
“咚”的一声,球出现在了姜予沛的球杖下。
看台发出一阵惊呼。
虽是如此,王裕高却并不见懊丧之色,脸上反倒浮现了些许兴奋。
姜予沛的马被自己撞了,必会身形不稳,甚至摔下马去,到时候这球还不是会到自己手里。
未料对方丝毫不见慌张,她一脚勾着马,在马被撞得走开几步后伸直了腿,腰部弯成一个极具韧性的弧度,在空中跳舞似的晃了晃身子,便稳稳落回了马背,一手带球,一手还伸了出来安抚地揉了揉马头。
“你这两下子,也只能对付对付不会骑马的人。”
比起真能在马球场上让自己气得跳脚的人,差得太远。
脑中想起几个画面,即使隔了那么久还是生出了几分怒意,她摇摇脑袋,飞速冲上前,同时对着李晚书喊道:“那边那个,再帮我接一个?”
她看了圈队友的位置,三人拦着对面两个人,身边的王裕高紧追不舍,另有两人正朝自己逼近,若要传球,恐怕也只有刚刚那个还有点意思的人了。
他若聪明些,便知道帮自己接下球,待她甩开对面,再把球传回来。
李晚书惊惧直呼:“诶!?不行不行,我这、我这也没空接啊......”
姜予沛才不管他,手臂一抬一挥,马球就朝着李晚书的脸了出去。
“你朝哪儿打呢!!!”
李晚书哀嚎一声,抬头看着球,手忙脚乱地调整位置去接球。
对面两个球员看出李晚书是个不顶用的软柿子,当即追过来一边一个把马横在了李晚书身前,意图截球。
红队众人知道李晚书的斤两,一齐赶来掩护。
而李晚书被拦得猝不及防,先是吓得在马背上浑身一颤,后来更是重重往前一扑,整个人飞了出去!
场上众人齐齐惊诧,王裕高更是放声大笑,打算好好欣赏李晚书趴在地上的样子。
可他才刚张开了嘴,就僵在了原地,瞪大眼睛像仿佛刚刚吃下了一只大苍蝇。
本该摔在地上成为笑柄的李晚书,他的马居然没有站在原地,似乎没明白状况,主人都没在身上了还直愣愣地往前冲,低了低头就往两匹马头底下钻了过去。
如此一来,这一人一马竟跟约好了似的,一上一下,将将避开了包抄上来的两人,李晚书没摔到地上,反倒是要巧不巧地正好抱住了冲上去的马。
众人来不及惊讶,就见他又有动作!
他惊魂未定,死死抱着马脖子,目光正好对上了静静落在地上的马球。
“姜娘子!接好!”
他大吼一声,球杖划过地面朝马球碰去......
他这一声喊得极大,球场的焦点又瞬间转移到姜予沛身上,蓝队有人反应过来当即朝她跑去,只有离他最近的两名蓝队球员和观众有些发懵——
他挥球杖的方向根本没有向着姜予沛!
而这时反应过来已经太晚。
一颗擦着地的球,在全场的目光下,滚过两名蓝方球员脚下,咕噜咕噜地溜进了球门。
......
一阵比之前更久的安静。
他没有传球,他要射门!
全场的视线又惊疑地转到李晚书身上。
若不是他仍花容失色地抱着马脖子,一脸呆滞地看着那进了球门的马球,恐怕所有人都要怀疑这板上钉钉要成为笑话的宫中男宠是在扮猪吃老虎。
祁言用拳头顶了顶鼻子,笑得很隐秘。
巧合......一定是巧合。王裕高多看了李晚书几眼,将他窝窝囊囊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怒吼道:“你是不是脑子被马蹄踢了?传球要向哪儿传不知道吗?!”
李晚书抱着马脖子,十分委屈:“我这是吓到了,分不清方向!总之这球是进了,你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还有脸嘚瑟?白捡了两个球你得意什么?”
“裕高,接着打球,别只顾着吵嘴了。”钟思尔过来,王裕高瞪了李晚书一眼,愤然回头。
姜予沛则是乐得不行,对着李晚书抱了抱拳:“有眼不识泰山,我就在这半边了,咱们好好合作,真好玩。”
隔着这个距离,她看不清李晚书的脸,只能看到个身形轮廓,一时间笑容也有怔住。
只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冷了些,嘴角抿了抿,勒马转身,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飘逸线条。
场上的动静大了些,林鹤沂终于放下奏折,看了眼计分板。
贾绣立刻上前说了经过。
林鹤沂皱了皱眉,眼神落在了李晚书身上。
许久未见了,这人......练球练得很认真?
......
李晚书的这两分极大激发了红队的斗志,接下来两队有来有往,李晚书时不时神来一笔,姜予沛一夫当关,付聿笙和白渺稳扎稳打,离结束尚有半炷香时,红队仍领先着一分。
看台安静了许多,到后来甚至连蓝队进球的欢呼声都小了许多,各怀心思的目光在场上的人脸上穿梭流连,无形的压力笼罩着锦帐下的纷华靡丽。
蓝队的队员则是经历了狐疑、不敢相信、气愤,到如今的无奈又不服。
王裕高感觉到了那些投到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急得嘴上都起了泡,指挥已经多次出错,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思索片刻,缓缓抬头,看着某个方向,点了点头。
付聿笙接到球,环视一圈,将球给了向他示意的沈若棋。
沈若棋身处场中,和姜予沛对视一眼,打算和此前一样将球传给对方,慢慢抬起了手臂。
姜予沛战意正酣,摆好了架势准备接住这一球。
击球声响起,她根据沈若棋的姿势向前扑去,跃起到一半却急急停住了姿势。
沈若棋这一球挥空了,球并没有飞去,反倒被球杖收回时的力道推向了他身后!
王裕高等人骤然迎上,钟思尔伸手一捞,接住了球,直奔球门前!
姜予沛愣神过后高喊:“防住!”
场面如沸石入水,顷刻间炸响开来,锦帐中的看客纷纷站了起来围至最前,焦急注视着这至关重要的一球。
而说不好是运气还是倒霉,李晚书偏偏又站在了他们的路线上。
他将球杖微微举高了些,微眯着眼让球杖与正朝自己冲来的人群做个了重叠,思索着该怎么把球恰到好处地抢过来。
忽然,他脸色蓦地变了。
罗琪的马……
钟思尔带着球,蓝队所有人尽在他身边掩护,只要这一球进了,两边就是平手,虽然世家脸上同样失了颜面,但也要比输给这群男宠们要好太多。
此刻在他身前的只有李晚书一人,钟思尔沉眸看他。
这个挑起这场马球赛的罪魁祸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球场的各个角落,平庸到无人在意甚至有些可笑,但当你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避无可避地成为局势的关键了。
为什么这宫里总有这多么奇怪的人呢。
他攥紧了球杖,高高举起,准备追上这令人恼怒的一分。
“滚开!不然让马踩死你!”王裕高这一刻对李晚书甚至有了丝恐惧,他心如油煎,颈边青筋毕现地朝李晚书咆哮。
李晚书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拉了拉缰绳,真打算让路。
只是控马的技术显然不到家,慌张之下,歪歪扭扭地打算从钟思尔和罗琪的两匹马之间穿进去。
紧张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松了一口气的哄笑。
姜予沛怒了,球杖直指李晚书:“ 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把你头砍下来当球打!”
李晚书纠结片刻,调转了马头。
蓝队的人眼睁睁看着李晚书这厮居然杀了个回马枪,一口气又悬了起来,钟思尔带球的动作越发谨慎,掩护他的人一错不错地盯着李晚书。
他出手了!
李晚书伸手的一瞬间,周遭几人的身体齐齐低伏,四根球杖先后落向中间那颗小小的球上,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糟了。
钟思尔心里咯噔一声,他是执球的人,最清楚谁碰到了那颗球,那分明——
分明是李晚书的球杖!
就在他转动手腕想将球捞回来的时候,身侧李晚书的突然晃了晃,像被什么撞到了一样,他的球杖也因此往前一送,那颗在他球杖下的球,借着这个力道在跃出了几根球杖的包围,打着旋朝前飞去。
钟思尔先是懵了,然后猛地抬头看,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个方向明明是……
红队队员看着那球飞行的方向,愕然勒住了缰绳。
连诺的脑袋随着球一点点转着,绝望捂住了双眼。
王裕高懊恼的眼神瞬间转为狂喜:“哈哈哈哈,这是他自家球门!咱们进球了......”
下一刻,他笑成一条缝眼睛骤然瞪大,嘴巴维持着大笑的样子,半张着,却僵硬得一动不动。
连诺分开了手指从缝隙中往外看,不禁“哇”了一声——
那颗本该顺着轨迹飞进球门的球,却仿佛被什么人在空中捉住了一般,飞到球门前突然停了下来,而后直直下落,正正好好地落在了球门线前!
这一球,没进……
看台被泼了盆冷水似的鸦雀无声。
李晚书暗暗呼出一口气,缓和着刚刚被马撞在腰上的剧痛。
比赛结束的号角在一片寂静中尤其刺耳。
那个男宠……又一次走了狗屎运。
满场死寂中,红队的队员先反应过来,跳下马欢呼着朝李晚书跑去。
连诺简直要疯了,甩着挂在脖子上的手臂就冲了进去。
他路过祁言,没发现整场都乐得自在的祁大将军此刻却敛了笑容,鹰隼般锐利的紧盯住李晚书,眸色深沉。
24、25、26章标题均出自李贺《马诗二十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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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收余恨(二十六)